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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雲》第210章 放爾流亡
陝州城內,睡不著覺的,又何止達奚抱暉一人。

  陝虢藩鎮軍使府中,重要的文職僚佐也好,從副兵馬使、都虞侯到都押衙、什將也好,人人緊縮眉頭,抿著雙唇,腦中思慮滾滾,猶如掙扎徘徊的賭徒。

  不,比賭徒更緊張。

  賭場裡,押錯了注,最多就是輸得傾家蕩產。而在藩鎮與朝廷決裂的邊緣,站錯了隊,那是要掉腦袋的。

  自古以來,做抉擇的時候,也是最心驚肉跳的時候。

  首先清醒過來的,是幕府裡頭中高層的僚佐。他們能及時接觸到鎮外傳入陝州的邸報和軍情,他們又多少熟悉朝廷歷來處置危機的明號和暗語。既然朝廷的神策軍仍在潼關以西按兵不動,李泌隻身前來,那麽顯然,朝廷尚未簡單輕率地將陝虢劃入叛鎮之列。

  這些僚佐,人人都是檢校禦史之類的頭銜,雖然“檢校”二字不值錢,但畢竟好似將他們與中央政權如藕絲般牽連起來。拿著地方的油水,頂著聽起來如京官般有面子的榮銜,在這世道裡,已夠讓他們滿足。

  既不是河朔諸鎮那些腦後天生長反骨的賊坯,又非李懷光、李希烈那樣規模的軍鎮,關中邊緣的小藩鎮,哪裡會願意說反就反。

  僚佐們私下一合議,決定集體前往曲沃去拜訪李公。

  文官就是這樣,他們手下無兵無卒,合法性的依據和自認明智的分析,才能給他們膽子。他們是已經被毒死的正牌節度使張勸的僚佐,達奚抱暉只是個兵馬使、並非節度使留後,依律說來,在達奚抱暉未獲得朝廷授予的一鎮旌節時,諸公完全可以不聽命於他。

  於是,僅僅兩日後,李泌在曲沃縣安身的官驛客舍中,就擠滿了前來投奔的幕僚們。由於家小還在城內,他們倒也不敢暢所欲言地告狀,但第一時間表表對朝廷和天子的忠心,也就夠了。

  反過來,他們也將成為李泌的傳聲筒。

  頂著傳說中神一樣光環的李公,慈眉善目,仙風道骨,坐於主位,先說了一番天子顧恤藩鎮饑荒的可貴仁心,又以禦前重臣的權威透露了朝廷在河中平叛的大好形勢,卻自始自終,並未糾問張勸的死因。

  “諸公都是朝廷和節鎮倚重的良材高士,如此非常時期仍能行止端方,足見聖主和張節度,都沒有看錯你們。老夫在此先多謝各位忠良之士!”

  說著,李泌便顫巍巍地起身,要向廳中諸官吏作揖道謝。

  “哎唷唷,李公使不得,使不得。”

  “吾等未能為朝廷分憂,有愧有愧!”

  “李公有何吩咐,盡管交待下官們去辦便是。”

  諸人殷勤請命,李泌卻仍神色平靜,緩緩道:“老夫此行,是幫聖主來賑災,莫教陝州重地的饑荒,愈演愈烈。諸公既然來面見老夫,就煩請各位回陝州,稟報達奚將軍,老夫過得幾日便啟程去到陝州城中,與他商量如何運調漕糧賑災。”

  沒了?就這麽個事兒?

  諸人心中皆這般默念。

  這是好事呐。不生兵燹,還有漕糧運來,吾等有何理由去跟著達奚做亡命之徒?

  諸人松了口氣,陸陸續續回到陝州,還在商量推舉個位份高重者去與達奚抱暉進言時,軍鎮中各級武官,已主動來找他們打探情形。

  對於這些武人來講,平時再怎麽看不上文僚的動輒掉書袋,關鍵時刻,這些酸人又變成了智囊,文僚的意見,武官又絕不會輕視了。大家都是妻兒老小俱在城中,一條繩上的螞蚱,能一塊兒好好活下去,誰會先內訌呢?

  文吏安身立命,說教勸慰,往往是吃飯的本事。因而,傳聲筒們非常合格,說得虞侯什將們,也紛紛相信,聖主英明,絕不會不由分說地派出神策軍來攻伐陝州城。

  文武下屬一旦齊心,頭狼再凶狠,也孤掌難鳴。

  達奚抱暉如熱鍋上的螞蟻。

  事到如今,達奚抱暉開始後悔自己輕信了李懷光的說客關於河中戰況的吹噓。陝虢自己的探馬從渭水北邊得來的軍情,明明顯示,朔方軍已經陷入河東馬燧、奉天渾瑊、邠寧韓遊環和靈鹽杜希全的包圍中。

  尤其是韓遊環出現在河中戰場,成為平叛戰役的拐點。邠寧軍本來就是從朔方軍中分出來的,邠寧軍攻打河中重鎮朝邑時,李懷光命部將閻宴迎戰。然而朔方軍面對邠寧軍時,卻因對方軍中許多士卒都與自己有血緣關系,不忍白刃相向、親族殘殺。主將閻宴,恐強令出戰,反而引發軍士嘩變,竟立即引兵退走了。

  平叛副元帥馬燧,敏銳地嗅到了朔方軍軍心的動搖和士氣的衰竭,開始集中各路兵力,圍住李懷光的老巢長春宮,並數次親自出馬,招降李懷光手下最得力的悍將徐庭光。

  立場的動搖,與時機有關。

  眼見朔方軍氣數將盡,達奚抱暉如何還能將其作為靠山,與朝廷為敵。

  他思慮斟酌一夜,終於咬咬牙,帶上數十名信卒,親自來到曲沃縣,恭恭敬敬地請李泌入城。

  “李公是朝廷任命的陝虢觀察使,如今陝虢既無節度使,也無留後,李公之職可算得一鎮之主,本將為李公安置於節度使府中,公看可妥當?”

  達奚抱暉已無倨傲對峙的殺氣,李泌卻也並未端出面若冰霜的架子。

  “有勞達奚將軍,老夫便聽將軍安排,在使府中辦公。陝虢饑荒,煩請達奚將軍下令陝州、華州、虢州奏報災情,統計州縣所需糧米數量,以便老夫上奏朝廷撥糧。”

  達奚一口答應。李泌瞧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又轉了更為誠懇的語氣,提醒道:“達奚將軍,老夫在曲沃縣小住幾日,倒發現,糧荒或許不是天災,而更因人禍而起。達奚將軍莫一錯再錯。”

  達奚抱暉明白李泌所指。他有心將功贖罪,很快便查明,三州各縣,義倉雖無存余,但糧米價高,實則與官商勾結、囤積居奇有關。

  李泌於是令達奚抱暉放出消息,說朝廷已調撥從漕運入官倉的糧米,賤價糶給三州百姓,且減免三州金秋租賦。

  自去歲末江淮漕糧能順利運輸開始,京畿官倉強大的吞吐能力有目共睹,而現下已是夏秋之交,眼看秋收在即,田畝中多多少少會有新的收成。達奚抱暉照著李泌的話去行事,果然,各州各縣奸商唯恐自己囤積的糧米會迅速跌價,忙忙地趕在官糧運到陝虢前,就開始拋售囤糧。

  陝虢糧荒,朝夕之間,便迎刃而解。

  幾乎與此同時,河中傳來消息,馬燧成功勸降了徐庭光,李懷光在長春宮眾叛親離,還欲困獸猶鬥地召喚附近屬下之軍前來決戰時,竟無人響應。就在徐庭光打開城門,準備迎接馬燧的軍隊入城之際,李懷光自縊於軍府內宅中。

  李懷光向來信任的裨將牛名俊,割下了李懷光的腦袋,出府獻於馬燧,也向唐廷投降了。

  比建中四年的朱泚之亂,更為折磨著所有人的朔方軍李懷光之叛,終於塵埃落定。

  然而,捷訊傳來,李泌卻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他眼前首先閃過的畫面,當然是三十多年前肅宗靈武即位時,朔方軍統帥郭子儀匆匆趕到禦前,與裴冕等人一同誓死擁奉新帝。

  李泌努力地回憶當時還剛剛二十出頭的李懷光的模樣,這個郭子儀身邊的年輕裨將,面上常常掛著嚴肅深思的表情,偶爾也露出恭順和怯意。

  李泌發現,這樣說來,自安史之亂被平定後,自己由於受到歷任宰相排擠,常在歸隱或者外放南方的動蕩中,竟再也未見過李懷光。

  一代名將,落得如此淒慘下場。

  真正屬於朔方軍的時代,結束了。

  一旁的達奚抱暉,卻絕無心思唏噓,他惶然的出語,將李泌從沉思中拉了出來。

  “李公救我!”

  李泌明白,這達奚抱暉已意識到,當朔方軍被平定,朝廷不再懼怕達奚抱暉據陝州之險而投向朔方軍時,他達奚的死期怕是也到了。

  渭水北邊,眼下已由唐軍攻佔,隨便哪支唐軍調頭南下,陝州再是易守難攻,被拿下也只是時間問題。何況,城中文官武將,分明都倒向了李泌一邊。

  李泌看著達奚抱暉:“達奚將軍,你老實說與我聽,是否有私結朔方軍之行?”

  “是,但是,”達奚抱暉辯解道,“張勸確有惡行在先。他是朝廷派來的節帥,卻不僅吃空額,還私扣軍糧囤積倒賣,某實在忍無可忍。”

  “為何不先報予朝廷知曉,卻用兵變的手段後,再要挾朝廷!”李泌斥問道。

  達奚抱暉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

  好像春雷之怒和槁木之哀交替雜糅般,閃爍不定。

  但面對的是李泌,這實則談不上有幾兩城府的胡人武將,終究苦笑道:“李公,我的堂侄達奚小俊,告訴我朔方軍因何而反後,某實在,不敢輕易相信朝廷,會從初始之際,便公允判之。”

  這話,再次令李泌心中升騰起感慨與悲憫。

  李泌重重地歎了口氣,道:“明日你帶上全家老小,和幾個信任的世仆,隨我一同出城,在山頂祭奠張節度。”

  達奚抱暉一怔,探尋地望著李泌。

  李泌道:“張勸確是你所殺,老夫不能為你向朝廷說謊。但老夫年邁,你若要逃脫,老夫亦無法力擒。”

  達奚抱暉終於確認了李泌的意思。

  他跪下來,一個響頭磕在青磚地面上:“謝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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