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然輕輕單膝跪在了一旁,但是沒有人覺得突兀,兩人皆是已經忘記觀眾,只是想著戲詞,想著唱腔,想著古老年代的一對夫妻。
“公主要我盟誓願,
雙膝跪在地平川。
我若探母不回轉——”
李素素:怎麽樣啊?
薑然: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李素素臉上浮現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言重了!
緊接著,是一段流水唱段,
“一見駙馬盟誓願,
咱家才把心放寬。
你到后宮喬改扮,
盜來令箭也好出關!”
余未悔眼中一凝,這種唱腔,絕對是出於梅派,但是更加的嘹亮剔透,更加的偏向於孩童的音調,高亢嘹亮,在聲音之中加入了這種元素,哪怕是李素素沒有升調來唱,也能夠聽起來更加的亮麗。
得益於薑然的影響,但是也是李素素自己有所突破,距離宗師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至於薑然,他還是有些期待的,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下一句,將有一個嘎調,現在的京劇之中,叫好的地方,無非就是嘎調和一些長音,但是嘎調也分有高低之分。
薑然走了幾個台步,看著李素素離開的方向。“一見公主盜令箭,不由得本宮心放寬。”
袖袍輕輕揮動,“站立宮門,叫-小-番——”
“好!”哪怕是看直播的柳寒和余未悔兩人,也不禁是叫了一聲好。
直播間內更是直接刷屏了。
“好!”
“我去這個高腔!”
“喜歡!”
“我是小番!”
“帥!”
“眼神絕了,這是特意的練過麽?”
“太好聽了,這真的是業余的麽?”
“你永遠不知道一個青衣在背後唱的什麽老生!”
“聽的雞皮疙瘩,頭皮發麻。”
“好有氣勢。”
“上癮了!”
“直播撒狗糧,已經舉報了!”
“平地起驚雷,謂之嘎調,但是這種能夠唱的讓人酣暢淋漓的,我只在那幾位大先生身上見到過。”柳寒輕輕搖頭歎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青衣能唱,老生也唱的這麽好,戲曲也是樣樣精通。”
“身兼數家之長,成就一脈大宗師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余未悔皺了皺眉,“這不是什麽派,就是梆子?”
他也是最近才研究這些地方戲曲的,為了京劇的改良和推陳出新,但是這些戲曲都是有可取的地方,這一句本就是由梆子演變而來,但是薑然直接不演變了,直接唱出來,更加的顯得酣暢淋漓。
“這個得記下來,戲曲和京劇雖然早已經大融合了,但是融合之後,就都成京劇了,失去了戲曲本來的味道。”
余老悉心的做著筆記,看著直播間的兩人沒有絲毫的要繼續唱了下去的意思,便也是關閉了直播間。
“你比余院唱的好多了。”李素素笑著說道。
薑然卻是笑不出來了,“您老就別揶揄我了,我就是一業余的,哪來的什麽超越余院,我自己尚且都難以找好調門,第一次唱,也沒有靜心琢磨過。”
“第一次唱?”李素素眼皮有些微跳,“真的是第一次唱?”
“以前跟著唱過一兩遍,但是也就僅限於此了,至於身段,眼神,都是我自己琢磨的,我覺得,應該在唱腔之中,將情緒,或是壓抑,或是激動,都唱出來。”薑然點了點頭,
說道。 李素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特麽的就是天才,不能說一學就會,但是至少,她看起來,都在調上,而且沒有絲毫的瑕疵。
她雖然是旦角,但是也知道叫小番有多麽難唱,那和旦角的嗓子根本就是兩種極端。
但是偏偏,薑然還能夠兩者都唱好。
這就不能用正常人來揣度他了。
“我說真的,雖然沒有余院那麽的熟練,但是你唱的已經聽起來太輕松了。”李素素笑道。“有沒有興趣來京劇院工作,只要出席就行,畢竟京劇院是有幾個黑卡名額的。”
“再看看吧。”薑然撓了撓頭,笑道,“至於輕松,我覺得也很輕松,但是這種東西,隨便唱唱,又不是什麽大的場合,輕松也很正常吧。”
“我指的又不是你的心境放松,是唱的輕松。”李素素搖了搖頭,笑道。
“這是一回事,心放松了,唱的也就放松了。”薑然笑著說道。“不然呢?”
李素素輕輕的挑了挑眉,“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是若是真的遇到大場面了,你也能保持如此心境麽?”
“哪有什麽大場面,我一個山溝裡種田的年輕人,見不得大場面。”薑然笑道。
李素素看了薑然一眼,“年輕人還是有點志向的好。”
“有啊。”薑然點頭。
“什麽理想,說來聽聽。”李素素笑道,也是坐在了一旁的藤椅上。
薑然關掉了直播間,想了想,回答道,“理想很小,也很大,大概就是要在這河州地界上建立個小鎮。”
“什麽小鎮,說來聽聽。”李素素倒是有了些興趣,他還是第一次和年輕人來談論理想。
“鎮上匯聚天下的手工藝人, 梨園名宿,中醫世家,圍棋大師......所有的傳統,不該被埋沒,也不該消散在歷史之中,他們應該熠熠生輝,照亮了華夏民族五千年歲月之後,總不能讓它們失傳了吧。”薑然躺在草地上,嘴裡叼著一根稻草。
“說的好啊。”李素素也是在薑然身旁坐了下來,“我倒是覺得,這些傳統的手藝,雖然有循規蹈矩之嫌,但是的的確確都是五千年的智慧,每一個手藝人,都是傳承了無數年的精髓,不該被舍棄,也不該被埋沒。”
說罷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曾經見過一位川劇四平調的老藝術家,在經歷了大病之後,連詞都忘記得差不多了,但是卻仍然每天在練習,希望重新有朝一日再次站在舞台上。”
“大病之後,她說,‘我完了,我這一輩子完了’四平調就是她的一生,每一位老藝術家,都值得被尊敬,小劇種越來越難以存活,這是實情。”
“恢復了一陣之後,她覺得自己若是走了,傳承就該斷了,她開始大力的收徒,但是響應者寥寥,畢竟四平調太過小眾化了。”李素素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我很害怕京劇有朝一日也會這樣。”
“最讓我動容的,是老者像是一個普通老太太一般,哭的像個孩子,操著一口川地口音,她說,‘我想把這個四平調弄起來,我是沒這個辦法,我沒有文化,我氣我自己。’”
“我想幫他,我幫不上忙,先生已經帶著她平生的藝術,埋葬在了這片華夏文明的土地上。”
“這是真的,老者叫拜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