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人絡繹不絕去獻詩,但皆不如王績。
王績名氣大,詩又好,過了一會兒,便沒有人出去獻醜。
看到無人作詩,墨淚兒請王績上台領酒,王績拿到酒壇之後,便一屁股坐在高台一個角落裡。
旁若無人的喝一口倒兩口!既像是自得其樂,卻又更像是孤獨寂寞的祭奠者。
王績卻不知道,他這種怪異的行徑,與周遭的一切顯得異常的格格不入。
似乎在這茫茫天地之間,他一個人自成一體,與青樓大廳、長安大唐、蒼天寺天徹底的隔絕了開來……
那種遺世而獨立的孤獨,淡看風雲的灑脫,孤獨寂寞的超然,在他的身上完美的溶成一體。
“先生好雅量,一人獨飲過於無趣,不如共飲一番,如何?”王績正喝著,突然聽到一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抬頭一看,卻是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極為年少的少年在對自己說話。
聽了有關王績的故事後,柴令武心知王績是在祭奠酒中知己焦革夫婦,柴令武做不到這等境界,但卻非常佩服這種癡人,所以,帶著一壇美酒下來請酒
王績不認識他,也沒說什麽。
“令武先生,令武先生也來了?”人群中已經有人認出了柴令武,登時高聲呼叫了起來,一個個如追星族一般上來拜見。僅僅是“柴令武體”、“詩中雄傑”兩個綽號便已然將他捧上宗師級別的高位了。
尤其是他‘義務教育’之事傳播開了以後,在士林中造成的影響更為驚人。
寒門子弟想讀書,卻沒有錢買書讀。這種感受柴令武從來沒有嘗試過,但在古代這種事情是很常見的,尤其是出生於寒門的士子,更是如此。
寒門是一個統稱,泛指貧寒微賤的家庭,寒門士子即是生於貧寒微賤家庭裡的讀書人。這類人往往有心向學,但卻無力學習。
柴令武的義務教育制度的問世及推廣,給了他們自己、子孫一個學習的機會,給了他們及後代成才的希望,如此恩情,在真心向學的學子眼中,不易於有再造之恩。而且,他設計的新式科舉直接給予了寒士改變家族命運的機會。
柴令武這幾項成就、功績!使得他在寒門士子中的地位一躍千丈,成為了人人仰慕的了得人物,幾乎將他視為再生父母一般。。
這種感覺柴令武無法體會,但這份恩情,走在街上的柴令武卻感受到了,識得他的人紛紛上前問好,有些話口中未明說,但對方的眼中透露的情緒卻讓他別有一番感受。
柴令武將酒壇夾在脅下,稍一拱手。便走了上舞台,一屁股坐到了王績身邊。
此舉,惹來一片嘩然,惹來眾所期待。
當今文壇,詩詞成就最高無疑是柴令武,其次便是王績。
兩人的詩風又相近,其詩近而不淺、質而不俗、真率疏放,有曠懷高致,直追魏晉高風。
柴令武出自將門,行事狂暴,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王績狂傲率直、目空一切。
這兩人湊到一起,會碰撞出了怎麽的火花呢?
是一見如故的納為知交,還是文人相輕的一鬥到底?
實在令人期待。
四周議論聲中,王績斜著一雙醉眼,向柴令武端詳了一會兒,問道:“你就是書法名家、詩中雄傑柴令武?”
這句話問得甚是無禮,充滿了火藥味。
嘈雜之音於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個個旁觀之士都露出了看好戲之色。
柴令武微微一笑,“書法、詩詞、文章、律法、音律啥的隻是玩玩而已!我真實的身份其實是一個武人,砍人才是我的本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看到王績瞠目結舌的模樣,他說道:“對了,現在的身份跟大家一樣,都是照顧青樓生意的嫖客!”
眾人大汗!
“你貴庚啊?毛長了沒有?”王績倒是樂了,喝了一口酒。
眾人狂汗。
柴令武道:“嫖不在毛,鳥大就好。”
“噗…咳咳咳!”王績被柴令武這句話逗得噴笑出來,酒水嗆進鼻腔咳得狠了,眼淚都出來了……
王績順了順氣,眼睛卻瞪了柴令武一眼,沒好氣道:“你小子沒少浪跡花叢,風花雪月吧?”
眾人一頭黑線,啼笑皆非。
你們把氣氛搞得這麽緊張,本以為兩大詩人會探討嚴肅的文學!竟然刷的一下就談到了嫖―這種深奧的問題上去了?
簡直太毀三觀了!
“嫖是一門學問,就跟書法、詩詞、文章、律法、音律一樣深奧!都是一種修行。佛家有雲:入世即出世,隻要心有佛,何處不修行?”柴令武一臉燦爛的笑容:“按照佛家的邏輯翻譯過來就是: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入世即是出世、吃葷即是吃素……殺人是助人超脫苦難,嫖自然也是不嫖…”
“噗!”
王績剛剛又喝了一口酒,又被柴令武這席話害得嗆到了鼻子裡,一個勁兒的猛咳。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尷尬道:“你贏了!”
大廳中亦是哄堂大笑。
舞台一邊,本待服侍兩位大詩人的墨淚兒,潔白的臉蛋兒早已飛上兩抹紅雲,霞生雙頰,倍添豔麗。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尷尬之極!
“富家子弟我見得多!但你是第一個讓我生出想請你喝酒的富家子弟,我敬你!”王績將手裡贏來的百年老酒遞向了柴令武。
柴令武卻是不接,拿著自己帶來的酒壇喝了一大口,道:“酒是好酒,但是沾了一個老男人的口水,我可喝不了。”
王績瞪眼道:“這可是百年老酒!”
“我喝酒,從不挑剔。”
王績悵然道:“那你不懂酒。”
“你告訴我,酒是什麽?”柴令武斜著眼睛看著他:“世人釀酒初衷是什麽?你愛酒,又愛它哪一點?”
“酒是什麽?”
王績有些惘然。自己號稱是酒中至癡,可酒究竟是什麽?
柴令武這一句話,竟然真把他問倒了。
若說酒是跟水一樣,是一種飲品,未免太委屈酒了,但除此之外,又是什麽呢?
“依你之見,酒是什麽?”王績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柴令武道:“酒如詩、如畫、如樂、如書法、如文章,是一種深有意境的情懷!”
“有見地。”王績雙眼一亮。
柴令武加重了語氣:“喝酒,其實喝的就是一種情懷。心情好,哪怕是臭水也喝出百年老酒的味道,心情不好,哪怕是千年老酒,你喝出來的是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慶功飲酒,是慶功酒;借酒消愁,是滅愁酒;好友來訪,知己對飲,是知音酒;好友餞行,是送別酒;黯然銷魂,是黯然銷魂酒;將士痛飲,是烈酒、殺敵酒、壯行酒…死囚行刑,是斷頭酒…”
“所以,酒的好壞尚在其次;喝酒時情懷,才是酒的真正味道。所以,我好酒,但是對酒卻從不挑剔。”柴令武飲酒一口,神情寥落,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此時喝酒,乃是思鄉酒、思親酒!”
“好詩、好詩!高論、高論!”王績早已被他這段話所吸引。
墨淚兒似是被觸及了情懷,怔怔沉思、神思不屬。直到王績讚歎連連,才如夢初醒。
“高論?何謂高論?”柴令武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所言種種乃是真正的喝酒,因諸般不同心境,借助美酒品出人生百味!這便是酒中君子!一百個酒中君子喝酒,能喝出一百零一種滋味,蓋因心境不同也!”
“酒,沒有貧賤富貴,酒中君子也不分乞丐高官。懂得喝酒,懂得以本心喝酒,就是酒中君子。”
王績眉梢一挑,眼中光芒一閃,脫口道:“有見地,太有見地了!酒中君子如若鍾子期,與學識無關、見識無關……一切隨心。”
柴令武呵呵笑道:“若不能隨心飲酒,且在喝酒之前,還要賣弄什麽問酒、賞酒、鑒酒、品酒學識,並以此為雅的人,實則根本不懂酒,無非是以酒為道具,來展示自己所謂的才華罷了。這種人,哪怕是君子,也要在前頭加上一個偽字。”
“我也厭惡那些偽君子。”王績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真是我道中人,只可惜我輩生不在魏晉時期。”
“曹魏風骨,我佩服!晉有什麽風骨?”柴令武冷冷一笑,道:“在八王之亂的衝擊下,晉朝君臣逃到長江以南,說好聽是烏衣渡江!但實則是畏死潛逃。”
“那些南渡的蛀蟲逃到南方以後依舊竊居高位, 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做不理,視若無睹,反而把實實在在做事、解決民間疾苦的人視為俗人、庸人排擠。”
“烏衣巷第一豪門家族的謝萬,帶兵北伐,身為主帥,卻從不和將領接觸,也不討論軍情,整天吟詠嘯歌,一副隱世高人做派。而他能當上北伐軍主帥,就是因為他的隱世高人做派為他在士族階層中贏得了很高的聲望,結果謝萬帶領的北伐軍和敵人一觸即潰。”
“反之,東晉中興之臣桓溫是萬中無一的實乾派之一,多次帶兵打敗北方胡人,然而因為從不參加‘清談’,注重實乾而被士族孤立排擠。”
“所謂的晉之風骨,說好聽是崇尚自然、追求本我和個性,其實質就是自甘墮落、逃避現實、自暴自棄、混吃等死的不負責行為。這種人就該砍上千刀,埋到地裡當花肥。”
眾人瀑布汗!
梳理始終,王績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現在明白知道柴令武的意思了。
如果由柴令武直白來說,那就是:賤人就是矯情。
你王績不知道酒是什麽,你有什麽資格把酒分出三六九等?你連酒的本質都不知道,卻當眾祭奠酒友,這不是矯情是什麽?
魏晉風骨是一群逃避現實不負責的賤人搞出來的,那麽,你王績推崇他們,就是捧賤人臭腳的賤人!
王績咬牙切齒,
這混蛋
虧老子還當他是酒友呢。居然在不知不覺把老子臭罵了一頓。
正要找人算帳,隻聽咕咚一聲。
柴令武摔下了舞台。
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