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姑娘們全部到齊,鴇母扶著扶手上走下,站在樓梯合攏處,露出微笑。
“來,女兒們。”她拍拍手掌。
如果忽略她笑時的眼紋,鴇母還算是個美人,也足夠讓那些喜好豐腴婦人的小少爺們心猿意馬。
鶯鶯燕燕們從三樓四樓的走廊裡探出頭,和二樓的十一位姑娘共同注視著這位楚女館的掌舵人。
“芍藥昨夜被一位大人贖身,你們以後應該不會再見到她了。”
她先說了一個眾所皆知的消息,姑娘們靜靜的看著她。
“按照規矩,新晉的女兒是鳶尾,新的十二花之一。”她看向三樓的某處。
三樓四樓一下子喧嘩起來,嘁嘁喳喳一片,名為鳶尾的姑娘踮起腳尖,向所有人驕傲的展示她的紫色手絹。
唯有二樓的十一位保持安靜,因為新晉小花不會干涉到她們之間的紅魁之爭。
鴇母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製止姑娘們的聒噪,她不避諱眼角紋的笑著,然後說了一句話,整個大堂瞬間落針可聞。
“水閣空了,但總不能一直空著。”
十一位姑娘神經繃緊,呼吸艱難,等待著鴇母的宣判。
鴇母卻不再繼續往下說,她又拍了拍掌。
“此事後議,你們該去迎接新的姐妹了。”
“新的姐妹?”
十一位姑娘松了口氣,又皺起眉尖,向身邊的大丫鬟詢問。
“最近其他妓館有什麽新豔麽?還要這麽興師動眾,底下的排場不是為爭花魁做的準備?”
姑娘們大多是從小被父母賣進來,然後挑出優質的著重培養,其他多派做丫鬟,這麽隆重,肯定不是為了迎接一個小姑娘,再好的胚子都有長殘的可能。
那只能是其他妓館的新花了,楚女館是棵梧桐,只要有點心氣的,都想要來這爭爭鳳首。
大丫鬟們搖搖頭,在妓館這種地方,消息是最流通的,若是有什麽新豔,早在恩客的嘴裡面傳出來了,男人的嘴在這個地方不把關。
大堂中嘈嘈切切,鴇母十指交叉與腹前,閉眼細聽。
慢慢大堂中安靜下來,腳步聲於是越來越明顯。
龐大的陰影遮擋了日晷上的石花,鴇母睜開眼,看見極其高大的昆侖奴走近。
越過日晷,車輦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昆侖奴走進大堂,血紅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灰色腳印,姑娘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囂張的客人,再有權勢的男人也不會在這個地方耀武揚威。
紗輦停在大堂中央。
鐵鏈嘩啦摔到地毯上,昆侖奴退了兩步,半跪在地,右臂撐著地板。
奉香的男童跪爬到簾帳邊,單手撩開白紗,一隻手還穩穩的捧著熏香爐。
“你們的新姐妹。”鴇母在樓梯上朗聲。
“從此,你們可以叫她,牡丹。”
紗帳中的女人終於動了,一支白嫩的小腳從紗帳中探出,腳踝上帶著金環,踩在昆侖奴烏黑的背上,黑白分明。
女人從簾帳下矮身而出,長身,然後環視大堂。
她額上抹著翅翼般的金粉,眉間一點朱紅,長發宛如一潑濃墨淋漓而下。
所有姑娘屏住呼吸,女人的華豔如同名刀,讓人不可逼視。
讓人不自覺的想起佛經中的菩薩,或是敦煌中飄袖的天女。
“不。”她對鴇母拒絕道。
姑娘們嘩然,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媽媽的賜名。
在嘩然聲中,女人聲音清越如雪。
“我從楚州來,名為一丈紅。”
……
……
薛開山牽出兩匹棕馬來,油光水滑,額上拴著紅帶抹額。
胥子關翻身上馬,拽住韁繩。
大胤國力強盛,北地蠻族連年後退,涼州道馬場的大馬也有余力供往八州之地,長安所在的中州最多,聽說涼州大馬運到最南方辰州時,哪怕長途運輸大馬精神疲頓,依舊被辰人驚為神駿,稱為“神風馬”。
胥子關身下的馬匹打了個響鼻,前蹄在石板大街上輕踏。
“大人,現在該去哪?”
薛開山在另一匹馬上,看起來他的馬術比胥子關好得多,僅憑馬鐙就控制了馬匹。
胥子關將橫刀掛在鞍上,一手持鞭一手握僵,虛起眼睛看著午後的陽光。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一點線索都沒有,長安一百零八坊泱泱百萬人,幾千人散進來也是無影無蹤。
“我們能去相國府查一下麽?”胥子關問。
薛開山面露難色。
“大概不行,況且受刺的是李相自己,府內肯定盡心盡力的查過了,應該不會有漏網之魚。”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認為他會包庇刺客,我只是信不過那群金吾衛,比辦案比審訊,那群金吾衛如何比得上你我?”
薛開山眉毛皺緊又松開, 胥子關眼睛落到他握僵的手上,虎口內側有明顯的青繭子,握刀跟騎馬都會留下這樣的痕跡,再加上他嫻熟的馬術。
軍伍出身。
“這麽想來確實有道理,可是金吾衛是皇上親自調去的,如果李相再讓我們入門查案,皇上會怎麽想?”
胥子關挑挑眉,他沒想到薛開山表面上濃眉大眼,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的。
“金吾衛。”
競爭者,絆腳石。胥子關捋著馬鬃,神色不明。
“我聽鮮於大人說,還有一名刺客同夥在金吾衛手裡對吧?”他又問道。
“有一個,沒自殺成功,自殺時隻飲了一點點毒,救過來了。”
“走,去審一下。”
“金吾衛驕橫,恐怕……”
“那就把他搶過來。”胥子關斬釘截鐵。
“司法參軍是做什麽的?不良人是做什麽的?捕賊尉是做什麽的?”胥子關拿馬鞭指向東方,“它金吾衛又是做什麽的?他不好好的巡他的城守他的宮,跟我們來搶活?”
大馬焦躁不安,向前突進,又被胥子關拽回馬頭,馬蹄鐵在石板上嗒嗒作響。
“或許我們可以跟韓令牧溝通一下。”薛開山提議。
胥子關橫眉。
“哪來的這麽多時間。”
他將腰間的魚符扔給薛開山。
“去,糾集附近不良人。”
薛開山接住魚符。
“是!大人!”
薛開山掉頭離去,馬蹄聲漸遠,胥子關撫著馬的鬃毛,讓它安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