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子關與薛開山出門,都沒說話,沉默的順著走廊離開。
拐過轉角。
胥子關腳步停住。
“有問題,胥帥。”薛開山在他背後說。
“聽得出來。”
胥子關扶著刀轉過身來,眼裡沉著冷光。
牆角掛著大紅燈籠,紅彤彤的光投在地上,胥子關回憶著和尚剛剛說的話。
“楚州特產的薄荷葉。”
“運輸艱難。”薛開山補充道。
“楚州道口音。”
“卻不認識一丈紅。”薛開山說。
“他要是個老實和尚就罷了。”胥子關中指敲打著刀鞘,“偏偏他是個青樓和尚。”
“所以他在掩飾。”薛開山總結。
胥子關與薛開山兩人一唱一和,將席間和尚露出的細小破綻切開,就如同切開蘋果,大致的內核暴露在兩人面前。
“他想替一丈紅掩飾什麽?”胥子關問。
“殺人。”
“不止。”胥子關抬頭望著燈籠中的火焰。
“或許更多。”
他閉上眼睛,頭頂的火光照在他臉上。自從在京兆府偏堂中醒來,到如今,線索還是只有沒藥一條。
可是能查到的東西太多了,長安中用沒藥者數不勝數,若不是韓令牧來到這楚女館,他實在不會找到這。
恰如孤懸在風中的蛛絲,順著爬下去,相比於會直接抓到蜘蛛,更有可能是爬進一望無際的蛛網裡。
所以抓到一絲看似正確的苗頭,就絕對不放手。
和尚的言行很可疑,一丈紅的身上貌似有沒藥的味道。
線索在此相交了。
這就夠了,十全把握的好事輪不到他來做。
胥子關睜開眼。
“你覺得要見一丈紅大概需要多少銀子。”
“不知道。”薛開山搖搖頭,“不過五百兩大概是見不到的。”
“那你覺得僅憑沒藥能認定凶手是一丈紅麽?”
薛開山又搖搖頭。
“物證人證俱不足,一丈紅可不是升鬥小民,不知多少權貴等著上她。不過……”薛開山笑笑,“總歸得試試吧。”
“試試?”胥子關挑眉一笑。
“一丈紅尚未梳攏,不賣出個好價格是不會接客的,想必現在的水閣,是美人空對紅燭的寂寥。”
“是啊。”胥子關語氣幽幽。
“冷落那樣的美人可真是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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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去準備夜行衣,薛開山打暈了兩名送酒的大茶壺,樹林後面窸窸窣窣一陣,胥子關率先擠開灌木叢走出來,猶然整理著領襟。
身後薛開山也從黑暗中現身,遞給胥子關一塊黑巾。
兩人走到清池邊,遙望著清池中央的水閣。
角簷勾連的建築如花萼抵著中央的清池,眾星拱月,水閣孤零零的居於中間。
得益於這樣的位置,除了一丈紅獻藝的時候,少有人去關注水閣。
“會鳧水麽?”胥子關問。
“會一點,不太好。”薛開山悶聲回答。
燕地風雪霜寒,少有湖,夏日最熱的時候也不至於下水洗澡。
胥子關又重新返回樹林,把扔掉的木盤與竹葉青撿了起來,拍拍土,送到薛開山面前。
“那你就從木橋上走,看看能不能混過去,混不過去就算了,別硬闖,牽扯住他就好,那個昆侖奴……”
胥子關咂咂嘴。
“不好惹。”
木橋是唯一通往水閣的陸上通道,
也不寬,七尺多高的昆侖奴跪在水閣門口如同石佛,將木橋堵得死死的。 薛開山將黑巾塞進懷裡,接過木盤,用力抽了自己兩耳光,換上了大茶壺迎客時的諂媚笑容。
“不錯。”胥子關點點頭,“挺像的。”
“那回見。”
他將黑巾系在臉上,向前一躍,遊魚般潛進了水底。
薛開山看著胥子關遊遠,氣息異常的足,不曾浮出水面換氣,去勢快如箭矢,略略放下心來。
他視線抬高,水閣的倒影在清池水面搖晃,圓月在水面上呈一道銀光,如同利劍般切開了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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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一聲。
胥子關一氣不換的遊到水閣底下,猛的露頭,深呼一口氣,抹掉了臉上的水。
血統對身體的提升很明顯,放在以前,無論是憋氣時間還是水下速度,都不會像如今這般。
胥子關扶住一根立柱環視,青色的水波晃動,魚鱗光映在閣底也晃動,腳底下還有紅背的鯉魚遊過去,讓人不由得想到臨泉別墅,果然古今權貴的享受方法一脈相承。
他提了提鼻子上的黑巾,腦後的結用力一拉,在水閣底輕手輕腳繞了一圈。
沒有腳步聲,起碼一樓沒有腳步聲。
遊到木橋方向時,木橋上隱約傳來交談聲。
能聽得出來,是薛開山的聲音,要盡快,不知道他能牽扯那個黑大個多久。
胥子關不再猶豫,遊到水閣後方,攀住立柱借力,身體一上。
黑影縱起。
胥子關手在欄杆上一撐,雙腳落地貓一般輕,但身上的水嘩啦甩到木板上,如同一尾魚蹦上了岸。
“嘶。”
胥子關身子伏低,屏住呼吸,原地等了一會。
幸好的是似乎沒驚動人,前面薛開山還在東拉西扯,昆侖奴張開雙臂就是不讓他近,除了這點聲音,只有閣下的魚卷水聲了。
胥子關將袖子褲腿滴水的地方靠近地面捏乾,捆在腰後的顯明連解下來,在手上纏滿了防滑的布。
做完一切,胥子關閃到一樓的牆角,用手指輕輕的在格窗窗紙上戳個洞。
一孔月光照進去,裡面沒什麽動靜,胥子關才貼身上去。
屋內點著幾盞蠟燭,甚至還沒有月光亮,門口的地面上月華如水,拉著兩道長長的影子,尤為魁梧的那道影子沒有起身的意思。
沒人。
胥子關看到了通往二樓的樓梯,拔出顯明連,刀刃順著窗縫伸了進去,但伸到一半時突然停住了。
他後退一步,抬頭看去,二樓上白紗飛卷,委實是藏人偷聽的好地方。
心下想定,胥子關重新將長刀綁到腰後,繞到背光的一面,提氣,一踩一蹬一躍,月光下如輕巧的瘦虎。
“啪。”
手掌抓住了二樓的欄杆,雙腿曲起一蕩,身子眼看就要跨過欄杆。
夜風突至!
白色的帷幔鼓蕩吹拂,露出半人高的間隙,幾乎要碰到胥子關的來年,二樓內燭火整齊的吹向一邊,遮遮掩掩的向外露出水閣的一瞬真容。
一暗一晃眼間,胥子關看見正跪在鏡前卸妝的一丈紅,眼裡點點燭火,美的不可方物。
以及一聲驚喝。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