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鈺,你去廚房找些白醋來燒上,越多越好,窗戶和房門關好,林深的傷口創面太大,這空間需要消毒。”
柳凝梅突然又發號施令,然後走到正在做手術的軍醫面前,她看到做手術的那位老軍醫滿頭大汗,好像體力和精神都快支撐不住了。
“您還好嗎?”
柳凝梅輕聲問那位老軍醫,老軍醫看了柳凝梅一眼,手上的動作有些哆嗦,“回夫人的話,我現在不太好,從戰場回來,我本身已經疲累不堪,剛才又給林副官取了三顆子彈出來,還有三顆,我覺得我我的體力已經快支撐不下去了,而林副官有一顆子彈是靠近心髒的,我現在有點不敢下手,我很擔心林副官會……。”死在我手上。
這話他不敢說,但柳凝梅已經明白,如果林副官死在他的手上,說不定夜君臨接受不了事實,會牽連他的老命也沒了,誰都知道林副官跟夜君臨的關系比親兄弟還要親。
“我明白了,我來吧,把你手上的東西都給我。”
那老軍醫像是得了特赦一般,當柳凝梅穿上白大褂,戴上手套,他便將手術刀遞給了柳凝梅,並離開了主位,而柳凝梅,已然快速做好了做手術的準備。
這大概就是一個專業醫生的職業素質,雷厲風行、果決利索!
宋含鈺很快拿來燒開了的醋,整個屋子彌漫著濃醋的酸味,好似籠罩著死亡逼近的氣息。
柳凝梅這才仔細看到趴在床上的林深後背,有六個槍眼,這些槍眼看起來跟一般的中槍不太一樣,因為中槍的地方很集中,好像對方是近距離射擊,並且目標沒有移動,結結實實挨槍的感覺才會造成的創傷。
“你有把握嗎?”
夜君臨走到她的身邊,低沉冰冷地質問,雖然他沒說別的,可柳凝梅卻聽出來這句話的潛台詞是:要是沒把握別逞強,他不可以死。
柳凝梅看著夜君臨,她咽了一下口水,她沒辦法給他承諾一定能把林深救活,但……
“目前的情況,我覺得我來做這個手術最合適,至少,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住他。”
夜君臨看著她的眼睛,似在猶豫,但見到她目光中的堅定後,他終是點了點頭。
現在不用她,也確實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如果林深真的死了,他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駐扎在玉北一帶所有小鬼子為他陪葬的,他保證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
他讓開位置,讓柳凝梅可以大展拳腳。
柳凝梅剪開林深身上之前還未完全剪開的衣服,有的槍眼是緊挨著的,而有一個是靠近心髒的,也就是最危險的一顆子彈,如果這顆子彈取不好,傷到了心脈血管,那林深就徹底完了。
“給我準備四把火鉗,燒得越紅越好。”
“是!”
下邊有士兵趕快去準備了。
柳凝梅對周圍醫護人員說,“我們先取肩膀附近那兩顆,最後取靠近心髒那一顆。”
醫護人員各個都緊繃神經應著,不敢有一絲含糊。
柳凝梅拿起手術刀,在切傷口的時候,盡可能小的切開創面,因為林深的後背已經皮開肉綻了,沒剩多少好皮膚了,但她的手速卻比之前那位老軍醫快多了,在刀口切開的一瞬間,下一秒,“啪噠!”一聲,子彈就落入盤中。
周圍醫護人員都看得傻眼了,敬佩她醫術了得之余,也在奇怪,她哪來那麽大的手勁,從肉裡剜出子彈也是力氣活啊!
“快把火鉗給我!”
之前老軍醫剜過的子彈沒有用火鉗,而是用的止血藥,止血藥沒有火鉗疼,但是止血效果沒有火鉗好,此刻依然潺潺滲血。
柳凝梅拿過止血鉗,先把她自己剛剜過的那個傷口用止血鉗燙上。
“滋啦啦!”的聲音伴隨著人肉被烤糊的味道,彌漫著整個屋子。
林深如今一動不能動,可這極致的痛感還是讓他的身體有了知覺,只是那知覺絕對不是好受的,他的身體在輕微顫抖,雙眼迷離地開啟一條縫,半昏死狀態中感受極致疼痛。
宋含鈺看到這樣的林深,便有些崩潰了,眼淚如決堤般洶湧而下,她卻只能緊緊捂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深怕影響到手術的順利進行。
心電監護儀上的心跳顯示心率變快,所有人的神經更加緊繃。
夜君臨站在不遠處,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心電監護儀,神情繃得如雕塑一般僵硬、緊張。
楊瀟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醫護人員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凝梅的手上。
燙完了這個傷口,確定不出血了,柳凝梅又把之前老軍醫取出子彈的傷口也都下狠手的燙了一遍,直到不怎麽出血為止。
接下來,她又按照同樣的方法和過程將肩膀處另一顆子彈也取了出來,止了血。
最後,輪到那顆靠近心髒的子彈了,柳凝梅也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們稍微等一會兒,等他心跳平穩一點再取這顆子彈。”
大家都肅然地站在那裡,神經緊繃地等著。
如果他的心跳不能平穩,這顆子彈怕是就不能取了,也沒必要取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林深如今這個樣子了,大家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只有柳凝梅不願任命,哪怕有一線希望,也要拚一拚。
“嗚……”
宋含鈺沒有柳凝梅和夜君臨那麽堅強,實在控制不住地“嗚嗚”哭了出來,“凝梅,你一定要救活他,我還沒有告訴他,我喜歡他呢,他還沒有聽到我親口告訴他啊!”
“把宋含鈺拉出去,她會影響我。”柳凝梅冷靜出聲。
夜君臨一招手,有士兵來拉宋含鈺,宋含鈺實在忍不住想哭,捂著嘴巴跟士兵出去了。
到了屋外沒人的角落,宋含鈺一下跪在地上哭得崩潰,一邊哭一邊無助地祈求。
“老天爺,你睜開眼睛看看,求求你不要讓林深死,他是好人,是大英雄,不應該這麽短命的對不對?他還要報效國家,保衛人民的,老天呀,求求你了,你讓他活著,我願意把我的壽命減掉來增加他的壽命,讓我做什麽都行,讓我受什麽罪都行……嗚……”。
過了十幾分鍾,終於,在大家的期待中,心電監護儀穩定了。
柳凝梅立刻開始動手,在大家的幫助下,一點點切開那顆靠近心髒的傷口,突然,“嗤”的一聲,一股鮮血噴湧出來,直接噴射在柳凝梅的臉上。
“啊!”
醫護人員嚇得發出尖叫,夜君臨的心猛然如墜深淵。
大家都覺得,大概是柳凝梅切到了心脈血管,林深怕是活不成了。
所有人傻愣住了,夜君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只有柳凝梅依然動作麻利,大量湧出的鮮血掩蓋之下,她只能靠手感和摸索來剜子彈。
“啪噠!”一聲,子彈取出。
“止血鉗!”
她叫了一聲,竟然沒有人應。
“止血鉗啊!”她急了,大叫。
這才有人慌慌張張把火鉗遞上來。
她拿起鉗子,就往傷口上燙,頓時屋內又彌漫著皮肉燒焦的味道。
雖然柳凝梅在忙碌著,可其他人都覺得已經沒有希望了,連接心髒的血管如果破了,那神仙也無力回天,何況柳凝梅還不是神仙。
過了好一會兒,柳凝梅才滿頭大汗地停止了動作。
大家一看,心口那裡原來往外返血的位置,竟然不大出血了,只剩下一點血絲滲出。
一位醫護人員好奇地問,“心脈血管破了還能止住血?”
柳凝梅松了口氣說,“開始我也以為是心脈血管,現在看來,應該只是傷口裡淤住的大量積血被一瞬間積壓出來造成的噴血。”
“啊!那這樣看來,幸虧你沒有放棄啊夫人,要是我們其他醫生,看到那種情況……”。
柳凝梅隻微微勾了勾唇,但笑容不達眼底。
“這麽說,林深的命保住了嗎?”這是夜君臨最為期待的。
這也是柳凝梅還笑不出來的原因,“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而後面他能不能醒過來,就真得靠他自己了。”
夜君臨沒再吭聲,轉回椅子上坐著,如果說,他夜君臨也有什麽無助的時候,那就是面對戰場上兄弟們的生離死別,到了一個階段,就只能聽天由命,縱使他再有本事,再有智慧,也無法讓半隻腳邁進地獄的兄弟活回來。
在其他醫護人員的配合下,柳凝梅給林深所有傷口又上了消炎藥,然後給他包扎好。
“屋裡的醋要一直燒著,止血鉗要一直保持有燒紅的,夜間如果發現哪裡出血過多,要立刻給他止血,消炎水要一直輸著,不夠的話再去多備一些,消炎藥粉也要多備一些,最近一星期都會需要大量的藥。”
“好!我會去安排的!”夜君臨及時應答。
當今所有的消炎藥都是進口的,中國還生產不出有效的抗生素,所以,大量抗生素需要很多財力,甚至還要托人從洋人手上或到黑市上去買,但夜君臨無論如何都會幫林深備齊藥品的。
所有人都走了,柳凝梅坐在林深旁邊,她不放心交給別人,她得親自看著。
夜君臨走到她的身邊,她站起身,伸手握住夜君臨的手,想要給他一份安慰,卻沒想,夜君臨一把將柳凝梅抱在了懷中。
柳凝梅沒有聽到他的哭聲,卻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流進了她的脖頸,而他隱忍到一定的強度,讓他整個身子開始發抖。
柳凝梅覺得,這個時候,夜君臨或許需要的是傾訴和發泄。
“說說吧,林深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這是個關鍵性的問題,夜君臨渾身一僵,隨之,他眼中的眼淚便“劈裡啪啦”滾落下來。
他哽咽著說,“我們中了敵人的埋伏,敵人主要的目標是我,我被他們圍在了一個角落裡,他們打算對我掃射,而林深……突然衝出來做了我的盾牌,擋住了……掃射而來的子彈。”
說到這裡,夜君臨完全說不下去了,壓抑著的哽咽讓他有種快要窒息般的心痛。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以往的夜君臨,無論從身到心,一項都是硬漢,何嘗落淚,而此刻,他卻難以抑製那份可能會失去兄弟的絕望,更何況還是這樣過命的好兄弟。
“你別難過,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高興你有這樣一個好兄弟,這是別人幾輩子都求不來的。”
夜君臨的眼淚更多了,“我不要那些虛的,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他活著,活著!”
他趴在柳凝梅的肩上無聲的,無力地默默流著淚。
柳凝梅覺得此刻再說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便陪著他一起沉默著,只是用手掌不時地撫慰他的後背。
深夜,柳凝梅、宋含鈺、夜君臨、楊瀟四個人一直守著林深。
柳凝梅見大家都累了,便說,“你們都去休息,這裡有我一個人盯著就夠了,等我累得不行了,你們好換我,如果大家都累倒了,真正需要人的時候,沒有人能頂上就麻煩了。”
大家都覺得柳凝梅說得是對的,楊瀟第一個站出來說,“那我到隔壁房間去睡覺,你這邊有什麽需要我的,喊一聲我就過來。”
“好!”
柳凝梅衝著楊瀟點頭後,又對夜君臨和宋含鈺說,“你們也去休息吧,在這呆著也沒有意義。”
宋含鈺情緒一動便淚眼婆娑,捂著嘴巴搖頭,哽咽地說,“我在哪呆著都一樣,不可能睡得著,所以我不走。”
她眼淚“嘩嘩”地流,因為她想到了,如果林深半夜情況不好,她至少還能見他最後一面。
夜君臨也不走。
柳凝梅無奈歎氣。
這時楊瀟帶著幾個人進來,他們搬來了兩張折疊竹床。
“你們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一個人盯著心電監護儀就行了。”
夜君臨拉著柳凝梅坐到一張竹床上,而宋含鈺自己拖著竹床躺倒了林深的身邊,她用自己的一隻手緊緊握著林深的一隻手,感受著他手上傳來的體溫,她才能安心一點。
柳凝梅看著宋含鈺的樣子,內心複雜,知道她喜歡林深挺深的,可是沒想到已經這麽深刻,按說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是很長。
所以說,愛情這東西就是很奇怪,它不論時間長點,不論身高,也不論年齡差距,只要產生了,不需要太多客觀理由,就能情深如海、泥足深陷。
“你覺得他……會沒事嗎?”民國美人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