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夫人一聲令下,所有男人朝外走,醫護人員也將剛剛做好截肢手術的士兵抬去了另一個帳篷。
夜翩燃留下來準備時刻幫忙,喬苡薰也沒有走開,她沒想幫什麽忙,但她就是想看看柳凝梅會怎麽樣。
柳凝梅不出聲,只是一切聽從夜夫人的安排,在夜翩燃和夜夫人的幫助下,脫掉了褲子,將腿分開。
“快讓人去準備熱水、紗布,剪刀,對了,棉帽子,孩子露頭了,要生了。”
柳凝梅其實很緊張,她看著夜夫人,流露出茫然的眼神,夜夫人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溫柔地說,“不怕,會沒事的。”
柳凝梅終於緊張地開口說了一句話,“孩子,會平安的吧?”
“會的,你相信我!”
“嗯!”柳凝梅的眼淚倏然滑落,清白的小手下意識抓得夜夫人更緊了,夜夫人便知,這個一項堅強剛硬的女孩兒,也有軟弱的時候,她現在非常需要她的幫助和鼓勵。
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柳凝梅開始陣痛得厲害,她已經臉色發白,疼得渾身冒冷汗了。
夜夫人對柳凝梅說,“你要死勁兒,就像上茅廁一樣,越早生出來,你和孩子就越少受罪,少有危險,明白了嗎?”
“嗯!明白了!”柳凝梅已經疼得六神無主,但還是努力保持讓自己清醒。
她一使勁,宮縮更加厲害,一般的女人生孩子一定會大叫,而她只是在使勁地時候發出用力的聲音,其余時間從不大叫。
“你要是疼就喊出來,喊出來能緩解疼痛。”
夜夫人一邊給柳凝梅擦汗,一邊引導她。
柳凝梅卻搖了搖頭,“我還能挺住,嗯……”。
強烈的陣痛來襲,柳凝梅仗著自己身體好,用力的想要把孩子快點生出來。
也許是她真的太堅強了,孩子都不忍心折磨她這個娘,經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孩子順利生了下來。
“是孫子,是孫子啊!督軍,我們有孫子了!哈哈哈哈!嗚……”。
夜夫人激動得一會兒大笑,一會兒大哭。
守在門口的夜東霆和夜督軍都很高興。
“太好了,我有孫子了,君臨有兒子了,那個臭小子,一定會高興壞了的”。
夜東霆以為自己會嫉妒,可這一刻,看著柳凝梅那麽艱難的生下孩子,他只希望她們母子都能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在這戰爭的時刻裡,能好好的活著,都是最大的幸福了。
夜夫人給柳凝梅蓋好棉被,柳凝梅睡著了。
喬苡薰走向她,卻在即將靠近她的時候,被夜翩燃攔住,只是還沒等夜翩燃開口說話,身後的夜夫人便抱著孩子對喬苡薰說,“你跟我出來吧,我有話對你說。”
夜夫人把孩子放到柳凝梅身邊,柳凝梅迷迷糊糊中摟住了自己的孩子,眯著眼看了一下,然後又繼續睡了。
帳篷外,喬苡薰跟在夜夫人身後。
“您想跟我說什麽?”
夜夫人挺住腳步,一臉嚴肅地說,“我想跟你說,你現在能明白為什麽君臨隻喜歡柳凝梅了嗎?我以前也不明白,但是經過今天之後,我明白了,柳凝梅她賣了玉城的醫院,從日本人那裡拿到三十萬元買了醫藥用品來支援部隊,一方面,她一定是因為擔心君臨,另一方面,她有一顆心懷天下的心,試問,如果是你,你能做到這種地步嗎?”
像是有什麽刺了喬苡薰的心尖,沒錯,她做不到,並且她剛開始也不相信柳凝梅真的能做到,她以為一直以來她的偉大和好,都是裝出來的,可今天她所見識到的一切,就算現在讓她說柳凝梅是裝的,她也說不出來的。
沒有人會用生命作為代價去演戲給一個不重要的人看。
“所以,像君臨那麽優秀的男人,也只有柳凝梅才能配得上他,更何況,她還為我們夜家生了兒子,以後,她就是我們夜家的大功臣,我也會改變對她的態度,接受她這個兒媳婦。”
喬苡薰微微勾唇,“您就不怕她知道了你們的秘密?”
夜夫人一怔,扭頭冷冷地看向喬苡薰,“我就知道,為什麽君臨會為了救你而傷害到了宋含鈺,原來如此,原來你偷聽到了我們的秘密。”
本來喬苡薰還想說什麽,可當她看到夜夫人那如陰刀一般的目光時,心下都涼透了,接著她又聽到夜夫人陰惻惻地說,“你不要以為君臨對你諸多顧忌,我們也會對你諸多顧忌,如今我還願意讓你跟著我們,就是顧念往日的情分,你自己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為了一個不愛你,甚至從來就沒愛過你的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如果活著,或許你還會有自己的人生,你還會遇到別的男人,你自己考慮好!”
話說到此,夜夫人不再多言,轉身走去柳凝梅的營帳,君臨不在這裡,她得肩負起照顧好他妻子和孩子的責任,這樣君臨回來了,她這個做娘的也能坦然地給他一個交代。
夜夫人也是想明白了,她想要兒子,就得接受媳婦,更何況,她也是女人,柳凝梅那麽爭氣,那麽有魅力,又為她夜家生了孫子,值得她和夜督軍為他們委屈、犧牲!更何況,那個秘密還不一定會被拆穿,她量喬苡薰不敢亂來,否則,她的下場會比宋含鈺慘一百倍。
喬苡薰一個人站在雪地裡發呆,直到渾身麻木,此刻外邊再次休戰,戰士們一個個走回了營帳,有的受傷嚴重,有的受了輕傷。
她聽到身後柳凝梅的帳篷裡夜夫人在大喊著,“柳凝梅你不能下床,你這剛生完孩子,救治的事就交給別的醫生好了,這本來就天寒地凍,你月子本來就沒法做好,你要是繼續逞強下去,可能不到老你就癱瘓了也說不定,搞不好還會有生命危險。”
被夜夫人這麽一吼,旁邊夜翩燃也是按著柳凝梅不讓她起來,夜夫人又把孩子塞到柳凝梅懷裡教她如何給孩子喂奶,這下,柳凝梅真的沒辦法下床救人了,乾著急也是沒有辦法,看著懷裡小小的早產兒子,她也不再執著了,安心給孩子喂奶,現在,只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長大,夜君臨能平平安安回來,她就心滿意足了。
其實當不當英雄,她從來就不在意。
聽著裡面意外的和諧聲音,喬苡薰哭了,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世上會有柳凝梅那樣的女人,因為有那樣的女人,把她這種自私自利的女人比得好像一文不值了,她突然有種感覺,跟柳凝梅比,她好像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一樣。
由於她站著不動的時間太長,一陣寒風刮過,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她本想站穩,可因為腿麻,沒有支撐力,一下朝前方栽倒過去,她以為她可能會滾下山崖也說不定,可身後卻突然伸出一隻手拉住了她。
那隻手寬闊而有力,帶著溫度和薄繭,她詫異地轉頭,看到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軍人,他一把將她拉起來,但她腿站不住,直接倒在了他的懷裡。
男人明顯身子一僵,繼而客氣地將她推離自己一些距離,但還抓著她的手問道:“你沒事吧?”
喬苡薰怔了一下,她目光複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莫名其妙問了一句,“你不認識我,為什麽要救我?”
男人也怔了怔,隨即笑道,“萍水相逢,也可以出手相救,做人誰還沒有幾分良善,這不是身而為人的最基本品性嗎?否則,冷眼旁觀的,跟那些冷血的畜生有什麽區別?更何況我是軍人,身負救國救民的重擔。”
喬苡薰突然被噎了一下,隨即眼圈泛紅,因為她覺得這個男人口中說得冷血畜生,好像說得就是她這種人,有種扎心的感覺,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男人見她似站穩了,本想收回手離開,卻被喬苡薰拉住了手,“我還有問題想問你。”
男人看了看她淨白的小手,便知她出身非富即貴,沒有多說什麽,隻道,“你問好了。”
“如果你知道我是個壞人,你還會救我嗎?”
她用著期待地目光望著他,望得男人心尖發怵,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男人了,他淡然地說,“那要看你壞到了什麽程度,如果你殺過人,那就應該償命,如果你出賣過朋友、親人,自然有人會找你報仇,這些都與我無關,但如果你向日本人出賣過國家,我現在就會一槍崩了你,因為我是軍人,忍不了這事。”
喬苡薰深深吸了一口氣,思緒從混亂緩緩開始清明。
“你出賣過國家嗎?”
那男人突然用犀利的目光審視起她。
喬苡薰想他大概是誤會她了,立刻搖頭解釋,“沒有,我因為曾經喜歡一個男人,做過很多錯事,曾經有兩個無辜的人差點被我害死,到最後,一個人沒事了,另一個人被我無意間害得成了植物人,而我,也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瘸了一條腿,我喜歡的那個男人,他視我為蛆蟲一般惡心……你說,我是不是很蠢,又蠢又惡心,還不如一隻蛆蟲?”
說到這裡的時候,喬苡薰的情緒有些失控,眼淚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不知道是為自己的委屈,還是為自己的愚蠢,或者是因為有些話壓抑太久,她沒有一個宣泄口,今天面對一個救過自己的陌生人,她恰恰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了口。
男人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她應該不像撒謊,便說,“如果你感覺到自己錯了,那就悔改,趁著自己沒有成為殺人犯之前。”
“還來得及嗎?我覺得我什麽都不配了。”喬苡薰一臉絕望。
男人倒是非常淡定,“跟戰爭比起來,跟戰場上犧牲的成千上萬的士兵比起來,你那點事都是芝麻大的事,能補償的盡量補償,補償不了的,就為戰爭做點事,為那些在戰場上流血丟命的戰士做點事吧,不要整天想著那些沒有意義的兒女情長。”
男人說完,轉身就走了,留下喬苡薰深深思索著他的話。
可還沒過一刻鍾,戰爭警報再次拉響,敵人沒休戰一會兒就再次來襲。
喬苡薰也似乎在這一刻鍾裡面想清楚自己要幹什麽了,反正活著也沒有什麽意義,那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就算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她看到剛才跟他說話的那位軍官,可能連口水還沒喝利落,又要回到戰場上去了。
她跑過去跟上他的部隊,“軍長!”
那男人轉身看向她,一臉不耐地說,“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談心,二少帥還危在旦夕。”
“我跟你去打仗。”
“你?”
“沒錯。”
“別鬧了!”
他看她小胳膊小腿,覺得她是在開玩笑。
喬苡薰笑了笑,“別看我身子骨小,但我槍法準的,我在英國讀過軍校。”
這話令那男人很是詫異,但此刻戰事緊急,他沒時間跟她多說,“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隨著自己的心去做,做好……犧牲的準備就行……”。
他轉頭對自己的一名屬下說,“你去給她找一身軍裝換上,不能讓敵人發現她是女的。”
屬下應聲,“是!”
喬苡薰腦子裡什麽都不想,這一刻她要忘記夜君臨,忘記柳凝梅,她要讓自己眼中只看到戰爭,看到更重要的事。
這位軍長說得對,在戰爭和拚命的成千上萬名士兵面前,她的那點事真的是那麽那麽小的,不值得一提的事。
喬苡薰就這樣跟著大部隊進去激戰區,其實這一次,她也是豁出去了,她把她這條命交給上天了,這樣活著,總比她每天厭惡別人也厭惡自己像個行屍走獸般活著痛快多了。
柳凝梅睡了一覺,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問身邊守著她和孩子的夜東霆,“沈家軍到了沒有,早該到了的啊!”
夜東霆搖了搖頭,“還沒有動靜,也許,你的面子並沒有那麽大,戰爭不是兒戲,這場仗,沈家軍出兵不出兵都有理由。”
柳凝梅垂著眸,沒有吭聲,她的身體還有點虛,臉上的表情卻呈現出了深深地無力感。
此刻她想到的是夜君臨,他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已經被敵人抓住了,敵人如果真的抓住了他,定然不會輕饒了他,如果能痛快的死,可能都是好的結局,就怕會讓他生不如死。
她緩緩閉上眼睛,眼淚情不自禁流淌下來,她伸手將睡著了的小小的嬰兒摟在懷裡,他都沒見過他們的兒子呢。
夜君臨,你一定要回來啊!
她似乎愁得百般不得緩解,夜東霆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因為此刻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大少帥,夫人,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