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梅這話說得誠懇,到真的觸動了一點沈昌貴的心,加上他也已經打累了,便放下了鞭子。
“她把錢看得比命還重。”沈昌貴摔了鞭子,憤怒的語氣中頗有些無奈。
柳凝梅垂眸,諷刺地勾了勾唇:他們蛇鼠一窩。
“既然你說讓我放她一馬,今天我就放她一馬,三天后,等她傷口好一點,我讓她給你洗腳去,這個女人,就算不打死她,也得好好教訓教訓她,得讓她知道知道,誰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洗腳就不用了義父。”柳凝梅淡淡地說著。
沈昌貴立刻反對,“不行,我答應你的一定得做到。”
柳凝梅突然心裡一酸,想到,關於收集姐姐的信息中,有一條,就是姐姐經常被楊金華和沈昌貴懲罰給他們洗腳,甚至給他們全家人洗腳。
現在沈昌貴讓楊金華給她洗腳,大概是想彌補之前對“她”造成的傷害。
姐姐在沈家,連個真正的童養媳都不如,甚至連個正常點的傭人……都不如。
柳凝梅臉色突然沉了下來,上牙齒對下牙齒狠狠地咬合著。
………………
傍晚時分,沈明輝一身疲憊的下班回來了。
沈妍希給他講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他只是詫異,卻並沒有多震驚,也沒有去問沈昌貴,更沒有去看躺在床上被打得不能動的楊金華。
宋含鈺見他臉色不好,目光不往他身上聚,假裝看不見。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沈昌貴在主位。
沈妍希一臉灰敗,心裡恨毒了柳凝梅,但現在連正眼瞪她都不敢了。
因為她知道,她爹爹現在對柳凝梅當寶貝一樣呵護,她也不想傻得往槍口上撞。
“我已經被停職查看了,暫時沒有俸祿了,所以,以後家裡每個人每個月都要上交五十塊錢作為家裡的日常開銷。”
沈妍希臉色更加不好,她沒有工資,就算知道她娘有錢,她也不想拿出來給大家用啊。
她不服氣地說,“柳凝雪不是很有錢嗎?讓她拿錢養沈家不就行了。”
這話令沈昌貴立刻雙眸湛亮地看向柳凝梅,他不好意思說這話,沈妍希恰恰替他說出了心聲。
柳凝梅垂眸勾唇:天下不要臉的人,有千萬種,而像沈家這樣,近乎各個都這麽不要臉的,也實屬是千年難遇了。
柳凝梅吃著東西,沉默不應,看似不經意間看了眼宋含鈺。
宋含鈺立刻會意,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開口說,“凝雪有錢不是沈家給的,沈家有難,凝雪拿錢出來那叫人情,不拿錢出來那叫本份。”
一番話,說得沈昌貴老臉通紅。
沈妍希卻不以為然,“嫂子,你什麽時候這麽向著她了?”
她才發現,嫂子跟那死丫頭的關系好像挺好的?
宋含鈺繼續笑著說,“我是幫理不幫親,今天公爹出事,他的親生兒女沒有一個拿出錢來的,反而是凝雪這個養女,拿出四萬塊錢來幫公爹,就連我這個做兒媳婦的,都甚是覺得羞愧難當。”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你們這些做親生兒女的難道不感覺無地自容嗎?
沈妍希也無話可說了,憋屈地要命,肚子很餓,但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而宋含鈺還繼續說,“如果我們沈家還要再向凝雪拿錢養家,實在是活得太沒尊嚴了,您說是嗎?公爹?”。
沈昌貴不吭聲,有點生悶氣,他想怪宋含鈺幹嘛說這種話,可現在又不敢得罪她,而且宋含鈺確實說得也沒錯。
“含鈺啊……”
他想岔開話題,別說這件事了,卻見宋含鈺突然從自己衣兜裡拿出一條絲帕。
纖纖玉手展開絲帕,呈現出裡面疊著的一張五十元民國幣,而後遞到沈昌貴的面前。
“公爹,反正我是沒臉讓凝雪養活,我可能也沒有妍希和娘有錢,這五十塊,就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沈昌貴想說什麽都忘了,宋含鈺的舉動既讓他覺得暖心,又讓他覺得戳心。
暖心的是,這個進門不久的兒媳婦肯拿錢出來,還挺懂事的。
戳心的是,她這麽要尊嚴的舉動,恰恰反映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孩子們,太不要臉了。
沈昌貴心裡複雜,但還是尷笑地伸手收下了宋含鈺的錢。
尊嚴是個好東西,但在錢面前,那就一文不值了。
他現在正是缺錢的時候,西瓜想要,芝麻也不想丟。
沈明輝覺得自己再不說點什麽,真是沒臉在這個家裡呆了。
他放下筷子,沉聲說,“我覺得含鈺說得很有道理,以後,我每個月交五十塊錢生活費。”
“你?”沈昌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就靠你在警察局打掃衛生?”
這句話戳到沈明輝的痛處,讓沈明輝直接臉紅脖子粗,他下意識尷尬地看了一眼柳凝梅,見她沒看他,他內心還能好受點。
他不想讓柳凝梅知道他是那麽沒用的人,可沈昌貴竟然就這樣當著大家的面,戳穿了他的臉皮。
“哐當”一聲,沈明輝將碗砸在桌子上,起身就走了。
“你……”沈昌貴氣得瞪他,“說你幾句就不高興,有本事你給我多賺點錢回來啊,養你二十七年了,該是你孝順我的時候了吧?”
“砰”的一聲,沈明輝將臥室房門重重地關上了。
沈昌貴借著這股火,轉頭看向宋含鈺,壓抑著怒火,假裝溫和地說,“含鈺啊,你說,你乾爹給明輝安排的這是啥工作嘛,怎麽能讓明輝去做打掃衛生的活啊?”
沈妍希一臉不可置信,大叫著,“什麽?讓我哥去做打掃衛生的活,瘋了吧?我哥從小到大,在家連飯都沒自己盛過,讓他去打掃衛生?他能乾嗎?”
沈昌貴想起白日裡沈明輝對他說得話,更加一肚子火,“可他就幹了。”
父女倆都把目光看向宋含鈺,希望宋含鈺能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宋含鈺不急不緩地喝了口湯,然後道,“公爹、妍希,你們也不用這麽著急,我乾爹這樣安排是好意。”
沈昌貴瞪大了眼睛,一臉不解。
沈妍希撇撇嘴,讓一個大少爺去打掃衛生,還能有什麽好意?
他們什麽嘴臉,宋含鈺視而不見,她繼續不緩不急地說,“明輝沒有什麽文憑,也不會什麽專業,直接讓他做秘書,擔心下面人不服,萬一有人舉報什麽的,不但明輝會被開除,還會連累我乾爹以權謀私,我乾爹現在先讓他從底層做起,等他跟局裡的人都混熟了,我乾爹再把他升上來,那樣,大家就不會說什麽了。”
沈妍希更加撇嘴,“一個打掃衛生的,能跟局裡那些高職位人員混熟嗎?”
勢利眼的時代,打掃衛生的會去貼高職人員的冷屁股,高職人員不會去貼低級勞工的熱臉。
這個道理誰都懂得吧?
沈昌貴也覺得女兒說得有道理。
他們依然目光逼視宋含鈺,希望她能給出更合理地解釋。
宋含鈺微微蹙了蹙眉,“其實這些職場上的事,我也不懂,我也是求了我乾爹很久才求來的這個工作,我乾爹就是這樣跟我說的,他說,明輝怎麽說都是頂著他乾女婿的身份去上班的,別人怎麽也得給幾分薄面。”
“這倒是!”沈妍希情不自禁附和了一聲。
沈昌貴也點了點頭。
“我乾爹還說,其實能不能跟大家打成一片,這跟明輝的個人社交能力也有關,不管怎麽說,他上一個月班,就有五十塊錢的俸祿,這要是在別的地方打掃衛生,一個月最多十塊錢,我乾爹是格外多給明輝四十塊,但要是公爹和妍希都覺得這樣侮辱了明輝大少爺的身份,那我去跟我乾爹說一聲,明天就不讓明輝去了。”
確實,沈家的傭人最多的一個月才十幾塊錢,有一些小姑娘還沒有薪水,沈明輝每個月賺五十塊回來已經不少了,五十塊錢夠整個沈家吃一個月的飯了。
更何況現在是沈家困難的時期,多一個人賺錢總是好的。
“別別,我覺得你乾爹的想法也是對的,這確實是為了明輝好,就讓他先去上班吧,我這邊一方面會疏通領導,讓我盡快官複原職,另一方面,我也會想辦法投資一些生意,讓沈家的經濟盡快緩過勁兒來。”
宋含鈺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轉眸看似無意地看了眼柳凝梅。
柳凝梅嘴角勾起諷刺地弧度:他投資生意?他都窮成這樣了,還拿什麽投資生意?恐怕下一步會盯她的錢盯得更緊吧。
沈妍希心裡有自己的想法,但現在也不敢再說什麽,她深怕她爹還惦記著她娘的錢呢。
吃完了晚飯,本應各自回房。
督軍府的王副官突然來接走了柳凝梅。
楊金華被打得起不來床,可卻堅持要沈妍希扶著,來廚房熬雞湯。
沈妍希也是非常支持她娘繼續熬雞湯。
她們母女覺得,柳凝梅多喝一天雞湯,離她們勝利就越近一天。
她們母女快熬好的時候,宋含鈺來到了廚房。
楊金華就把沒毒的那盅給了宋含鈺,而那盅有毒的,她叫王媽送到柳凝梅的房間,陶瓷盅厚實保溫,如果柳凝梅晚間回來了,她還可以喝一碗。
宋含鈺什麽都沒說,隻乖乖端走了自己那盅。
楊金華熬完湯,已經滿頭大汗,身子虛弱支撐不住,沈妍希就立刻扶她回房去休息了。
楊金華走動時傷口裂開了,沈妍希正在屋裡給她擦藥時,宋含鈺就偷偷去了趟柳凝梅的房間,將兩盅湯換了。
在她剛剛換好,正要從柳凝梅的房間出來的時候,一轉身,猛然間視線裡出現了沈昌貴的身影。
宋含鈺嚇得身子一抖,差點把手裡的湯盅打翻。
“公爹?你怎麽一聲不響站在這?”宋含鈺以先發製人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宋含鈺的驚慌,引起了沈昌貴的懷疑。
他盯著宋含鈺問,“你端著湯來她的房間幹什麽?”
宋含鈺心裡發緊,她在想,如果沈昌貴知道楊金華給柳凝梅下藥的事,那麽今晚自己被他抓個正著,她和柳凝梅的合作關系可能就要藏不住了。
如果他不知道楊金華下毒這事,她要怎麽解釋才更合理呢?
目前為止,她無法肯定他知不知道,那麽先按照他不知道這事解釋,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她微微一笑,臉上恢復平靜,“呵呵,公爹,你今天不是都發話了嗎?說讓我對凝雪好一點,我覺得公爹你說得很有道理,凝雪她就是我們沈家的大功臣、大福星……”
“這跟你到她房間有什麽關系?她房間不是有雞湯了嗎?你該不會想跟我說,你又給她送一盅雞湯吧?”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柳凝梅喝不了兩盅雞湯
宋含鈺依然微笑著說,“公爹,今日沈家不比昨日了,到處都得開源節流,今晚上娘她熬湯的時候,少了半隻雞。”
這是真的,大家都知道,以後得省著點過日子,因為沈昌貴沒俸祿了。
這一次沈昌貴沒有打斷宋含鈺。
“娘把雞肉好料都給了我和明輝,給凝雪的都是些骨頭、雞頭什麽的,我知道娘肯定是心疼我和明輝,可我一方面想到,公爹您曾當著全家人的面宣布過,要對凝雪好,這不能讓凝雪覺得,您只是嘴上說說的,否則,凝雪若真的傷了心,恐怕就很難再挽回了,畢竟,她對這個家付出了很多。”
沈昌貴微微眯了眯眼,仿佛是進入了一種思考的狀態。
宋含鈺懷著忐忑地心,繼續假裝平靜地說,“所以,我就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偷偷地上來,把我盅裡的好雞肉,放進了凝雪的盅裡,這樣,凝雪定然不會感到不滿,公爹,您說,我做得對嗎?”
“哎呀,含鈺,我沈家能娶到你這個兒媳婦簡直三生有幸啊,你可真是比你那個婆婆懂事多了,她也不知道怎麽了,最近淨給我添堵。”
宋含鈺的這番話簡直說到了沈昌貴的心坎上,“凝雪”那丫頭必然是不能得罪的,尤其是現在。
而宋含鈺聽到沈昌貴這番話,便大大松了口氣,可以確定了,沈昌貴並不知道楊金華下藥的事。
宋含鈺適時表現得更加懂事,“公爹,您也別怪娘,她疼自己兒子和兒媳,這也說明她是好婆婆,至於她藏得錢,您別急,慢慢的調查一下,只要她不離開這個家,早晚那些錢還不都是您說了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