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裡啪啦作響的篝火旁,韓青已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裡不知道多久了。
直到一個大胡子來到他的身邊,推了他一把。
“喂,小子,別想了。”
望了望另一側的同伴沒注意這邊,大胡子扔給他一盒罐頭。
韓青單手揚起接了過來,看了一眼。
合成肉。
過期的。
也是,在這人命都賤如草芥的時代,罐頭可是一種奢侈品,能給他一盒過期的罐頭已經算是大胡子很大方了。
他神色如常,用手指輕輕一扣,就將罐頭蓋子打開,一邊吃著過期的罐頭,一邊聽大胡子開口說道。
“艸,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災禍就會降臨到你的頭上。”
大胡子啐了一口,似乎有些長期營養不均衡導致的牙齦出血,將腳下的一片荒草染成鮮豔的紅色。
“這就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韓青默然不語,他在想著,如果一天前他不斬下去那一劍,是否現在妹妹還能坐在這裡陪他吃著過期的罐頭。
苦笑著搖搖頭,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摸了摸額頭上的傷疤,深可見骨。
如果不是他恰巧剛剛開啟了二階的減傷能力,隻怕現在已經被抓破頭顱了。
如果不斬下去那一劍,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妹妹吞噬,而妹妹則失去理智變成毫無人性的妖魔。
所以。
隻能斬下去了。
沒能照顧好她,辜負了老爹的囑托。
“青,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妹妹啊!”
說完這句話,就從此再也沒見到過那個男人。
兄妹兩個人相依為命。
隻是終究還是沒照顧好妹妹啊……
韓青摸了摸手邊有些生鏽的劍,一隻手慢慢握緊。
身子開始微微地顫抖。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啊啊啊啊啊!”
少年抬頭哀吼起來,聲音中帶著一絲絕望。
在這深夜的荒野中傳蕩出去,久久回響。
“靠,你小子瞎嚎什麽?!”
篝火的另一旁的幾個人好像被嚇了一跳,一個巨大的木杯摔了過來。
砸在了韓青面前的地上。
大胡子也被嚇了一跳。
先是回頭衝另一邊的幾人解釋了一下:“年輕人,剛沒了親人,發泄一下很正常。”
接著又轉頭衝著韓青悄聲地說了一句:“媽的,你想害死我們啊,大半夜的,也不怕把狼招來!”
他所說的狼自然並非那普通的犬科野獸,而是遊蕩在這片荒野上的幽靈狼。
所有混跡於荒野的人都知道,雖然荒野白天黑夜看起來都是那麽的陰沉荒涼。
但是夜晚的荒野依舊是一天最危險的時候。
因為好多獵食者依舊保持著舊時代的習慣,於夜晚狩獵自己的獵物。
而幽靈狼則是其中最難對付的一種。
三階妖魔,靈智未開,處在妖魔生物鏈的下層。
荒野上有無數比它們更強大的妖魔。
以自己小隊的火力,就算是遇到四階妖魔也有一戰之力。
隻是幽靈狼在夜晚近乎物理免疫的身軀和總是幾十上百一起出沒的特性,讓即使是六階能力者面對它們也需要小心翼翼。
“你控制點情緒,這種事情沒有辦法,但是至少你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大胡子似乎不怎麽會安慰人。
“希望……”韓青將頭埋在膝蓋裡,
聲音悶悶地傳來。 “嗯,我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
第二天,越野車在顛簸不平的路面上行駛著,依靠著出色的越野性能輕易地碾過碎石和沙坡,隻是坐在車裡的人的滋味就不太好受了。
越野車的後懸掛車廂內,正常的座椅被拆除後改造成兩排靠著車廂相互對立的座椅,車廂內除了坐在副駕駛的大胡子,和靠在一側門邊的韓青之外,還有大胡子的四個隊友。
除了開車的一人外,剩余三人正聚在一起打著牌,賭注則是幾隻扭扭曲曲的香煙。
煙在這個時代可是好東西,人類的活動范圍大幅度縮小,連種植糧食蔬菜的地方都不多了,哪還有地方去種植煙草,所以這個時代的煙草和子彈一樣是硬通貨。
韓青靠在窗戶旁,沒理會一邊沉默著打牌的幾人,一頭淡青色的碎發從額頭散落,蓋住了那道傷疤。
右手邊放著那把鏽跡斑斑的長劍,手裡舉著一本書頁泛黃、折角的書籍,這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
鐵劍和書都是他父親留下的,雖然他的父親不用劍也不看書。
劍是老韓送給他的禮物,書則是送給妹妹韓芸的禮物,其實這兩樣東西都是老韓不知道從哪裡搜刮來的物資,也換不了幾個錢,索性送給他們兄妹。
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書上,而是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長劍上的點點鏽跡,輕柔得如同對待嬌嫩的情人一般。
就是這把看起來輕輕一觸碰就會折斷的鏽劍救了他的命,在變成妖魔的妹妹朝他撲過來的時候,他僅僅猶豫了不到半秒鍾,就拿起了這把長劍,朝前砍去。
如果這是一柄完好無損的劍的話,以他二階格鬥域能力者的天賦,並且覺醒了二階力量、二階敏捷、初級武器精通三種能力,一定會輕而易舉地斬下剛剛化為一階妖魔的妹妹的頭顱。
隻是這柄劍實在太過鏽鈍了,在它砍到妹妹脖子上並且嵌進去一半的時候,韓青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那是使用未開刃的刀具硬生生砍破皮革一樣的感覺,生澀、堅韌。
而妹妹原本嬌嫩的手則化為了閃著烏光的利爪抓向了他的頭顱。
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會是自己先砍下妹妹的頭顱,還是自己的腦袋先被抓破。
怎麽樣都行,聽天由命吧……
隻這樣想了一瞬間,下一瞬間他的大腦裡就響起了巨大的呐喊。
我要活下去啊啊啊!
“撕拉!”
“噗呲。”
他拄著劍站在妹妹的屍體面前,凝望著妹妹還未徹底妖魔化掉的眼睛,最終還是他活下來了。
在最後的一瞬間他覺醒了格鬥域二階的減傷能力,所以本來可以抓破他頭顱的利爪隻是在他的額頭處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他知道他的選擇是對的。
從妹妹化身妖魔的那一刻,身為人的韓芸就已經死去了,站在他面前的隻是一隻失去了理智的妖魔而已。
可是無論從理智上怎麽告訴自己,他還是有一種親手殺了妹妹的負罪感。
從他七歲那年,父親輕輕地吻了吻他和妹妹的額頭就被人驅趕著進入到那片荒野。
三天之後他就預感到了,父親不會再回來了,沒有人能在那裡生存下去,七歲的他開始帶著三歲的妹妹艱難求生。
相依為命了十年,依靠著不俗的格鬥天賦和早早覺醒的格鬥域一階能力,在這處靠近暮光城的聚集地內艱難地生存著。
身為一個孩子,即使是覺醒了格鬥域能力,這裡也有著太多太多足以致命的威脅。
生命的野性與殘酷在這片土地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見過能力者屠殺手無寸鐵的流民,也見過幾十個餓紅了眼的普通人依靠著菜刀、帶鐵釘的木棒甚至是路邊隨手撿起的石頭硬生生的砸死了一個路過的三階靈能域能力者,只因為他表現出了很有錢的樣子。
雖然付出了基本死傷殆盡的代價,但是剩余的幾個人還是歡天喜地的將靈能域能力者從上到下扒了個乾淨,將他的物品分得一乾二淨,甚至還有一個人將他的屍體拖向了一處火堆……
這樣的事情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雖然是聚集地,但也隻是一個大家聚在一起抵禦妖魔的地方。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生存在這裡的人們的話,那麽韓青會稱之為會吃人的羔羊。
本來在前段時間他成為二階能力者之後,就打算找機會帶著妹妹去到更大的聚集地,因為那裡相對來說會有一定程度的秩序,至少不會出現人吃人的情況。
隻是還未等他攢夠離開的路費,遇到合適的車隊,聚集地就遭遇了毀滅性的災難。
隻有他活了下來,其他人要麽化作了妖魔,要麽成為了妖魔的口糧。
隻有他斬殺了自己妹妹轉化的妖魔,又衝到聚集地外,遇上了大胡子的小隊,這才僥幸活了下來。
將視線移回到手中的書上面,不知何時書頁已經翻開,翻開的那頁寫著一段文字。
頭一位天使吹響了號角,冰雹與烈焰夾雜著鮮血落向大地,世界的三分之一被烈火燒毀,草地卷著火苗,冒著濃煙。
這是聖經啟示錄中的一段話。
無論是他還是老韓,都不信教。
但是此時他看著這段話,腦海中不禁回想起那個一頭赤焰一般的紅發男子。
那是一個如同燎原野火般的男人,他從聚集地中走過,所過之處烈火燃起,人們化為妖魔互相廝殺,一片修羅地獄一般的景象。
那個男人沒有回頭,仿佛隻是簡單的路過。
帶來了一片毀滅。
韓青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喂!你小子以後什麽打算啊?”大胡子從副駕駛轉過頭來朝他問道。
大胡子其實也不是純粹是因為好心救了他,或者說這個時代善良和人命一樣都是不值錢的東西。
而是因為大胡子的小隊是暮光城的編外人員,而韓青是自然覺醒的野生能力者,將這樣的一個能力者帶到暮光城去會得到不少的獎勵。
此時也就是好奇地問問,找點話題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
“復仇。”
啊,大胡子愣了一下,“找誰復仇?”
韓青抬起頭,目光平靜地開口:“那個赤發男人,找到他,殺了他。”
大胡子張大了嘴巴,一旁摔牌的三個人也停止了動作,轉身向他看了過來。
“嘖~”一個黃頭髮帶著巨大鐵環耳釘的男子不屑地發出聲響。
大胡子這時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按照你所說的情況分析,應該是有妖魔帶著火種從你們聚集地經過才造成了這種慘劇。 ”
“而根據你所說的,是一個赤色頭髮的人類模樣的男人經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可以完完全全不帶一點妖魔特征以人類樣貌出現的火種攜帶者意味著什麽?!”
一旁的黃頭髮開口接道:“這意味著你遇到的是一位行者!行走在人間的妖魔!盡管不知道是第幾行者,但是也不是你一個二階能力者能夠復仇的對象。”
大胡子點了點頭,看著韓青沒有動搖的表情,歎息道:“別說是你,就算是將軍們想對抗行者也是不可能的,你還是放棄報仇的打算吧,帶著你妹妹的希望活下去吧,別去做這種送死的事情。”
車廂內一陣沉寂,就在大胡子以為自己勸說成功的時候,只見韓青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會變強。”
“然後找到他。”
“殺了他。”
語氣毫無波瀾,沒有激動,沒有豪情,仿佛隻是在陳訴一件即將發生的事實。
大胡子、黃頭髮幾人頓時愕然。
車廂內再一次陷入沉寂。
隻有韓青在心底告訴自己。
我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
所以也不會再擔心失去什麽。
最多就是到下面去和妹妹還有父親團聚罷了。
PS1:本文為平行時空,世界語言統一,不是漢語,不是英語,是聯邦語。
PS2:想了很久還是用了暮光城這個名字,和吸血鬼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隻是感覺很符合本書的基調,暮光,傍晚時分的日光,將要落山的太陽的光,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