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水順著冰棱滴落在地,房屋裡一戶人家圍著火爐取暖,杜嗣業隨意看了眼這戶人家。
雪下了三天,從一開始的細雪到後面的鵝毛大雪,整個涼州像是被一塊純白的布匹蓋住一般。
可這讓詩人們大歎涼州雪好的詩情畫意,在杜嗣業看來卻是災難的象征。
“喲,這不是杜掌櫃嗎?進貨去?”杜嗣業在大街上走著走著,突然一個人喊住了他。
這人有著黝黑的臉龐,穿著一件破舊但卻厚實的大襖,盡管歲月的痕跡爬滿他的身體,可他卻在這冰天雪地裡拖著一張草席向著城外走去。
這草席卻是新的,裡面鼓鼓囊囊似乎是裝著什麽,仔細一看一簇頭髮從草席裡冒出來。
杜嗣業眉頭一皺,覺得晦氣,後退半步說道:“我方才看到你,怎麽又看到你。”
這人卻也不惱,笑嘻嘻地說:“您是不知道,這雪剛下完,上面要我們抓緊時間把凍死的人送到外面亂葬崗去。防疫!”
“可這人也太多了!”杜嗣業覺得自己一定是出門沒看黃歷,怎麽接二連三遇到幫人收屍的仵作?
“這可是沒法子,今年雪下得早,多少戶人家連過冬糧都沒備好,這涼州城中又多乞丐,往年還有好心人實施,可今年地主家也沒余糧哦!”仵作一臉可惜的說道。
杜嗣業不由歎口氣,自己雖然算是半個書香門第,但到自己這一輩以前也只能靠打短工做苦力為生,此刻看到苦命人死去,也不由同情。
仵作許是看出杜嗣業的想法,依然是笑嘻嘻地說:“杜掌櫃也別多在意,這人跟人啊不一樣,多得是人不過爛命一條,早死早投胎嘛!指不定下輩子進了富貴人家!”
“一樣的,一樣的。”杜嗣業搖搖頭,不想在多做逗留,便想離開。
“杜掌櫃去哪?”仵作顯然還有事相求。
“進貨,最近上面要大量鐵器,我還得到處收購。”再度被攔下的杜嗣業不耐煩的說道。
“別急啊。”仵作左右看了看,然後想要湊近杜嗣業說些什麽。
杜嗣業再度後退半步,不願意招惹晦氣。
“我有大事相商!”仵作有些急了,他再度望向四周,確定真的沒有什麽行人之後,繼續說:“你不是在給你爺爺賺遷靈柩的路費嗎?我有法子給你,不僅能賺到遷靈柩的路費,還能讓你下輩子衣食無憂!”
杜嗣業聽到這話先是一驚,然後便是懷疑,最後半信半疑地問:“什麽法子?”
“你過來。”仵作示意杜嗣業把耳朵靠過來。
杜嗣業不情不願地將腦袋靠過去,這距離連這老頭牙縫裡早上吃的菜葉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屏住呼吸,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口臭。
仵作在杜嗣業耳邊耳語一會兒之後,杜嗣業的眼睛越張越大,顯然有些被嚇到了。
“你這話......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仵作確認的說道。
杜嗣業猶豫起來,依然有些不敢:“你說的這沙陀軍真的要賣一批武器給我?還陌刀盔甲都有?”
“不是沙陀軍要賣,是底下幾個小軍頭,想搞一筆錢跑路,四處找賣家,就這麽找到了我們。”仵作揮揮手道。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杜嗣業繼續問道。
“其中一個軍頭是我侄子,在沙陀軍當校尉的!他跟我說最近朝廷使者三番五次來沙陀軍,附近又有大軍調集,他恐怕沙陀軍有變,想找個後路!”仵作解釋道。
“這......”
見杜嗣業還是猶豫,仵作加油打鐵:“我那侄子還說,
您要是能給他在都護府尋一份差事,不用高,能洗白身份就行,這批貨就分您這個數。”仵作舉起四個手指。
“四成?!”杜嗣業驚呼出聲。
“我得好好想想。”杜嗣業沒有被巨大的利益蒙蔽雙眼,而是決定找崔虋商量一下。
說罷,他立馬快步離開這裡,任由仵作在身後呼喊也不理睬。
四成
四成
四成
杜嗣業心情激動起來。
最近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張謙逸張會府要他們安西商行準備大量的鐵器送到最近新建立的工坊,說要是大煉鋼鐵。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估摸著應該是都護府又要擴軍了,聽聞那最近剛從西域調過來的鄭據將軍就是安西的行軍司馬,管那錢糧兵器的同時,也操練兵馬。
得出這一消息之後的杜嗣業在床上失眠了一夜, 他想去參軍,可卻又怕死。
不是因為怕死的痛苦,而是父親臨死前囑托自己要把爺爺的靈柩遷回老家,自己還沒有賺夠錢,怎麽能就這麽送命呢?
其實一開始郭昕提出過他出錢給杜甫遷靈柩,只需要杜嗣業將杜甫所留存的墨寶給自己一份便可以,但卻被拒絕。
杜嗣業雖然家道中落,不,杜甫本來也沒有什麽家道,他的孫子不過是過得更加潦草而已,但他卻有一股氣勁,不願意接受嗟來之食。
雖然郭昕再三勸說,但最後只能作罷。
不過杜甫的墨寶杜嗣業倒是願意贈送給他,用杜嗣業自己的話來說,送人都沒人要,都護想要拿去便可,但遷靈柩的錢財,我想靠自己去賺。
由此可以看出杜嗣業的心氣是極高的,不過當這極高的心氣面對高額的利益,卻讓他有些猶豫起來。
一方面盜人錢財乃是為人不齒,可另一方面這錢財本是他人監守自盜,尋自己銷贓,這讓他不好抉擇。
每當這種時候,雖然不願意承認,不過他也只有崔虋一人可以去商量這一切了。
“都護為我主公,我助主公而得兵器甲盔,是符合君子大義的。”杜嗣業在心裡嘗試這樣說服自己。
那可是四成分紅啊!杜嗣業吞了口唾沫,雖然不知道走私的這一批兵器數量究竟有多少,但光是憑沙陀軍三字就能知道數量絕不會少!
此事若成,自己就能去參軍了,他絕不想走自己爺爺與父親的老路。
啪!一塊冰凌突兀地摔落在地,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