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非重點大學畢業生,25歲的柴胡,原本是連坐在這張老舊的白色會議桌前,跟王暮雪一起看材料的資格都沒有的。
他之所以能有機會平均一天工作十六小時,是因他去年厚臉皮地去了京都大學畢業招聘會。
在招聘會上,柴胡一眼就看到了明和證券公司投資銀行部的招聘點。
那紅色橫幅上黃油漆印刷的“投資銀行”四個大字,讓商科出身的柴胡熱血沸騰。
當柴胡瞄準招聘點桌子後坐著的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時,就仿佛跟瞄準了上帝一般。
柴胡堅信這個人一定可以帶著他,進入外界盛傳的資本界金字塔頂端,投資銀行。
傳聞投資銀行的人,做的都是讓擬上市公司聞風喪膽的偵察工作,拿的都是令人垂涎的百萬年薪,認識的人脈全是大型企業的高級管理層,出行也均為五星酒店與飛機頭等艙。
別的不說,錢,光是錢,就讓貧窮的柴胡非投資銀行不可。
年薪百萬,年薪百萬……
當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掃著柴胡簡歷時,向上推眼鏡的動作,柴胡看到的都是“年薪百萬”四個大字。
“對不起,我們隻招京都大學的學生。”那個中年男子將簡歷遞回給柴胡,淡淡地說道。
“我高考沒考好,之前模擬考的水準一直都是京都的水準,請您給我一次機會好麽?”柴胡咽了咽唾沫道。
“一直都是京都的水準……”中年男子低眉思索著重複道。
“是的是的!”柴胡點頭如搗蒜,“我可以給您看我之前高三模擬考的試卷,數學物理都隻被扣幾分,語文英語分數也很高,試卷我媽都還替我留著呢,高考隻有一次,不公平,真的不公平,我那次是真的發揮失常了,那不是我真正的水準。”
聽到柴胡一連串的解釋後,中年男子平和地笑了,“高考不公平麽?每個人都是一次,都是一樣的題目,一樣的時間,我覺得很公平。”
他說著,拿起手上兩份已經決定錄用的學生簡歷,在柴胡面前晃了晃道:“投資銀行隻要高水準且一直發揮穩定的人,我們的工作,穩定比高度,更重要。”
說完,他未等柴胡回答,便直接朝其後方提聲道:“下一個。”
那日柴胡默默地退到一邊,但他沒有離開。
他隻是雙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簡歷,腦子裡不斷地重播著那個中年男子的話語。
他的話讓柴胡想起了初中的一次校運會。
體育老師選了班裡最高的五位男生,輪番練習跳高項目,而後進行考試。
柴胡也被選上了,老師分別給了他們五人五次機會。
柴胡不是最高的,但他五次都跳過了1.65米那個位置,所以參賽的兩個名額中,柴胡得到了一個。
而另一個唯一有能力跳到1.78米的男生,因為兩次直接撞竿,故老師最終沒有選擇他。
穩定有時候比高度,確實更重要,柴胡這麽想著。
當招聘會結束,各大公司的招聘點開始清場,柴胡看著那個中年男子疲憊但心滿意足地拿著五份簡歷,正起身要走時,直接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我還有一年才畢業,課程已經修完了,給我一年,就一年,我會加強學習,用實際表現向您證明,我可以成為符合投行標準,穩定且具有高水準的員工。”柴胡嚴肅而堅定的眼神,出現在中年男子金邊眼鏡的鏡片裡。
這位中年男子,
是明和證券投資銀行部副總經理,他昨日還跟柴胡說:“你實習這九個月的蛻變,我跟老板,以及所有同事都看在眼裡,隻要你順利把法氏集團這個項目報上去,我親自給你寫正式入職的推薦。” 而現在,本來應該是柴胡朝勝利終點衝鋒的七小時,因為一份文件的失蹤,很可能徹底變成他留在這棟大樓裡工作的最後七小時。
“不會真的不見了吧?”大衛看著翻箱倒櫃的王暮雪,以及不停複查著桌上資料的柴胡,語氣有些驚慌道。
“不會的,昨晚我還看見的。”王暮雪邊找邊極力用平靜的語氣安慰道。
大衛靜靜地等了一段時間,眼前依舊是兩位年輕人翻騰文件的場景,於是一拍桌子氣憤道:“都怪那個浩總,當時就他固執的隻願簽一份,好像我們做的備份簽字頁都是要訛詐他一樣,要不然現在也不致於搞成這樣!”
大衛的這句話,雖然沒有讓柴胡和王暮雪的動作停下,但卻正好被路過的投資銀行部總經理曹平生聽到了。
“怎麽了!?”曹平生雙手背在身後,頂著大肚子朝白色會議桌走來。
這個聲音,直接讓王暮雪手中的文件掉落,讓柴胡心跳加速,而其他卡座上的同事,也紛紛緊張地盯著電腦屏幕,絲毫不敢去看路過的這個男人。
正當王暮雪慌亂地拾起掉在地上的文件時,便聽曹平生大聲道:“柴胡,王暮雪,你們兩個做個項目一點秩序都沒有!搞到現在還在搞文件!一個項目做這麽長時間,寫的東西更是一團糟,你們再這樣老子直接把你們開了!”
大衛以前並沒有見過這位名曹平生的總經理,隻聽聞當初法氏集團總裁,也就是大衛的上司,三年前隻跟曹平生吃過一次飯,便立即決定推掉其他所有競標的資本中介,隻與明和證券合作。
“看來老子今天要開人!”見沒人回答他,曹平生再次厲聲道,此時他已經走到了柴胡和王暮雪旁邊。
大衛看到柴胡和王暮雪都低著頭不敢說話,而曹平生,這個穿著質樸的白色泛黃襯衫,大腹便便,一臉土氣的中年男子,正凝眉盯著自己。
“您是哪位?”曹平生道。
“我……”不知道為什麽,大衛明明不是這家公司的員工,更不是眼前這位男子的下屬,但當他眼神撞到曹平生的肅穆面容時,也開始有些膽顫。
“老板,他是法氏集團的董事會秘書,李總。”柴胡維諾地低聲回答。
“叫我大衛就可以。”大衛連忙起身尬笑道,有些慌亂地從襯衫左邊口袋中掏出了名片,雙手遞給了面前的曹平生。
曹平生接過名片後仔細看了看,抬起頭笑道:“李大衛李總,幸會幸會。”說著朝大衛伸出了粗短的右手,上面亮閃閃地戴著今年愛馬仕限量款手表。
大衛趕忙伸手同曹平生握了握。
“我之前聽楊總提到過您,說您工作很優秀。”曹平生道。
“談不上優秀,為公司盡職盡責是應該的。”大衛回答,此時他發現自己的腰竟都有些彎。
曹平生此時卻瞬間收住了笑容,問道:“您剛才說什麽搞成這樣?是他們出了什麽問題麽?”說著目光鋒利地掃過柴胡和王暮雪。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私事,他們很好,都很好,很專業。”大衛答道。
大衛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突然要幫這兩位年輕人說話。
可能是面前這個男人氣場太強,得罪他後果不堪設想。
大衛想著,如果自己真的說出實情,說申報文件不見了,眼前的兩個年輕人可能真的會失去工作。
別的不說,就光是王暮雪和柴胡的努力程度,這幾個月大衛全看在眼裡。
每天晚上都是他們拿著鑰匙把集團公司總部的大門鎖上的。
法氏集團大門每日都有電子出入記錄,柴胡跟王暮雪這兩個人,沒有哪次是早於凌晨1點離開公司,晚於早上八點到達公司的,有時候甚至凌晨三點多以後才離開。
這種工作強度,讓法氏集團很多高管都佩服得不行, 這讓他們回想起自己當年創業時候的情景。
集團技術總監曾看著柴胡和王暮雪的那個專屬辦公室,朝大衛搖搖頭道,“其實如若說最後關頭,所有人奮戰一兩個星期,熬熬夜,大都還能扛過去,但你看他們,天天這麽搞,好幾個月了吧?誰吃得消,當年我跟楊總一起打天下的時候,也沒這麽累過。”
是的,幾個月,也就這幾個月,讓大衛對於投資銀行這個群體,有了新的認識。
這幫人真的是拿命在工作。
大衛年輕時也曾一度想不在實體企業乾,跳槽去投資銀行,要不是他的學校不好學歷也不夠,或許早就去了。
因為實體企業隻要不是銷售崗,基本都是拿死工資,能否分得股票還要看老板心情。
但投資銀行這樣的資本中介不一樣,項目好,項目出得來,那就是年薪百萬。
現在大衛才明白,年薪百萬,原來是要拿命來換的。
此時曹平生朝王暮雪質問道:“既然李總都說沒問題,那你們怎麽還沒搞完?!”
“快了老板!快了……”王暮雪趕忙回答。
“快了是多快?!我沒看到流程!”
“馬上……馬上就提……”王暮雪說著趕緊坐好,死命雙擊桌面左上角的公司內網圖標,彈出登陸界面後,手指有些發顫地輸入著內網帳號的密碼。
曹平生抬手看了看表,而後嘴角有些抽搐道:“都十點零七分了!還剩七小時不到,流程居然現在都沒提,你們到底還報不報了?!水貨!全是水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