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律師這段時間比較忙,過陣子就會來了。”李平生道。
“過陣子是多久?李總,申報期不是開玩笑,萬一最後是律師不給力造成項目延期,平老師手下的這幫小姑娘可就又要開始加班了。”胡延德說著看了看平老師,自然也看了看面面相覷的那些女會計師。
王暮雪注意到此時平老師的面容有些尷尬,而他所率領的那些女會計師表情各異,有沉穩冷靜的,有茫然不知的,有眼神中露出一絲忐忑的。
畢竟胡延德所說為真,一旦項目延期,那麽會計師又要根據下一期的數據出具新的《審計報告》,而這一期的報告他們暫時沒法收到錢,不僅如此,投資銀行也是一樣,所有人的核查工作也要繼續增加,非常多的文件需要更新,工作量很大,就連董事會秘書馬方也不能消停。
所以可以說,在座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希望項目延期。
話癆子馬方剛才一直是飯桌上說話的主導,這時也仿佛如壞了的喇叭一樣,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王暮雪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擔心,還是幸災樂禍。
總之,馬方就帶著那樣一副令人琢磨不透的表情審視著李平生,而李平生的神情有些凝重,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答道:“我今晚跟他們協調一下,讓他們盡快過來。”
“不是盡快過來,李總。”胡延德皺起了眉頭,“您要跟他們要求具體時間,盡快到底是多快?是明天后天,還是下周下下周?就一個半月了李總,一個半月就45天,其中還有12天是周末,剩下只有33個工作日,我們券商自己報內部審核還要提前至少15個工作日,內核委員在審核材料的時候,必須要看到他們律師出具的《工作報告》和《法律意見書》,否則他們根本不審咱們這個項目!現在您倒推一下,留給律師出報告的時間,只有33減去15,就剩18個工作日了,18個工作日也就兩周多一點,現在他們律師底稿沒有一本,人也不見一個,更別說成品的材料了!”
胡延德說到這裡音量已經很大了,盡管小店大堂已被坐滿,十分嘈雜,但在場整桌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胡延德所說的每一個字。
“李總,咱們企業上市,律師也是要獨立核查的!”胡延德繼續道,“他們不能什麽都等著我們幫他查好,幫他寫好,然後就派一個新手過來複製複製,粘貼粘貼,出個報告完事,跟豬八戒一樣……”
蔣一帆聽到胡延德把律師比作豬八戒,心裡咯噔了一下,慶幸在場的人好險沒有一個人是律師。
胡延德之所以如此比喻,是來源於業內很火的一條段子,段子將企業的上市比作西天取經。
在西天取經這條漫漫長路上,擬上市企業大多都是唐僧,對艱難險阻基本處於茫然狀態,連來的是何方妖孽都搞不清楚就差點被吃了;
券商的投資銀行就是孫悟空,十八般武藝樣樣都要會,出來個妖怪就得衝在最前面,經常扮演者拯救全團的角色;
而律師基本就是豬八戒,見猴哥在前面乾架,自己就跟著喊兩嗓子,然後揮揮鐵耙打兩下,一出事就找猴哥問猴哥在哪兒;
而會計師則是沙和尚,乾的是最累最底層的體力活兒,收入也比較低,但在小組中還算比較聽話和敬業的。
唐僧在取經路上,自然會遇到很多妖魔鬼怪突然蹦出來要吃一口唐僧肉。
比如過去退出許久的股東,
開始重新找上門來,對當初白紙黑字的《股權轉讓協議》賴皮不認帳,死說簽名不是他本人簽的; 比如一些媒體開始挖掘公司八卦,或者直接簡單粗暴地把同行業其他上市公司《招股說明書》中所披露的風險點抄一抄,然後寄給企業要封口費;
比如市場上很多還沒上市的競爭對手,會高薪將企業的一些核心骨乾在上市階段挖走,搞得企業不得不出更高的價錢以及股權留住人才,穩定核心競爭力。
而實際上,吃擬上市公司這塊唐僧肉的已經形成了一個產業。
大批自稱記者和律師的人,拿著共用的模板對企業進行實名舉報,由於企業在回答資本監管委員會問題時,必須要對所有實名舉報進行解釋,一旦解釋不清楚,上市的夢想也就徹底破滅,所以很多企業為了避免這個麻煩,就不得不用小錢打發那些攔路搶劫的人。
蔣一帆還記得他上一個項目正要上發審會(即資本監管委員會對擬上市公司申請材料的面對面審核會)前,突然好好的企業就被實名舉報了,於是蔣一帆很無語地打電話過去問為什麽沒開價就直接舉報了,結果對方居然說:“哦,郵件發得太多了,要錢的時候漏了,現在補上,你們開價多少?”
蔣一帆當時心中驟然一萬隻草泥馬飛過……
沒想到利益驅動才是第一加速器,在利益面前,各種創新手法層出不窮。
三百六十行,只要做得好,行行能賺錢,只要能賺錢,多卑劣的行為都有人乾,還能堂而皇之地乾出規模。
而上述那些問題,還都算取經之路上的小妖小怪,最主要的問題還是企業本身。
比如股權不清晰,合同存在糾紛,納稅不到位,債務無法消化,公司治理存在缺陷等等。
找出這些問題,並給企業提供解決辦法的責任,很大程度都落在了投資銀行的肩上。
當企業最終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而無法上市時, 企業基本不會去責怪律師和會計師,罵的全是投資銀行。
正如同唐僧很多次遇難,最後居然把出力最多的孫悟空罵了走,極少去教訓豬八戒和沙和尚。
當然,這個行業內負責任的律師也有不少,水平極高敢於頂撞投行保代的強勢會計師也是存在的,只不過,律師事務所和會計師事務所都是合夥人制度。
在這樣的制度下,每個合夥人就如同一個小包工頭,自己招攬民工乾工程,盡管他們可能都屬於一個業內響當當的建築公司,但是你真正跟哪個包工頭合作,出來的工程質量就說不準了。
所以在企業上市之前,選好負責人的中介機構“包工頭”就十分重要。
很明顯,此時在胡延德看來,晨光科技選的這位莫律師,就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包工頭,至少臨近申報,他和他的手下始終處於下線狀態。
所以胡延德習慣性地動用了投資銀行在取經路上話語權最強的優勢,提意唐僧把好吃懶做的豬八戒換掉。
但從李平生剛才的態度來看,蔣一帆推斷這家律所估計與晨光科技有著很深厚的關系,可能遠遠不是長久的業務合作關系這麽簡單。
“胡保代放心,我會安排好的。”李平生雖然禮貌性地在回答,但語氣已經有些生冷。
“那咱可說好了啊,我明天等您消息,抓緊啊!”胡延德說完,轉頭朝身邊的平老師道:“你們《審計報告》定稿什麽時候可以給我們?”
正吃著一大塊醋血鴨的平老師,聽到這句話,鼓鼓的腮幫子驟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