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神棄之日,德瑪西亞地庫。
嘩啦啦、嘩啦…!
一成不變的寒風卷著枯黃落葉飛了漫天,需要很多人合抱的金黃大樹上兩隻松鼠“嘰嘰吱吱”的叫著吃得不亦樂乎,偶有果殼從嘴角灑落,隨風飄上幾許,最後落在下方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響聲,嚇得兩個小家夥就此愣住。
它們彼此對視一眼,然後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深藍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個黑發黑眸的少年,他穿著銀白色的輕甲,盤膝在樹下大石上,面前是一個刻畫著玄奧符文的神龕,其內供奉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青色小鳥。
只是這隻小鳥不知為何失去眼睛,以至於整個身體都顯得暗淡無光,令人惋惜。
嘰嘰吱吱…!
經常從神龕裡取食物兩個小家夥有些不滿,隨即少年睜開眼睛抬頭望來,它們頓時就在輕柔的風兒安撫中安靜下來。
“風之精靈啊,請聽從來自於道森·冕衛的呼喚…你是守護之風,伴我成長;你是變革之風,與世同行;你是複蘇之風,暖人心弦;你是……”
名為道森的少年語氣時而懷念,時而愉悅,時而悲傷,“嘰嘰”,“吱吱”,“嘰嘰!”,“吱吱!”樹上的兩個小家夥放下啃了一半的松果,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
這並不是受驚了,也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它們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少年日日夜夜年年如此,它們的生命裡,總是會飄蕩著他虔誠的禱詞。
還有被拉長的“嗯——————!”深深地,無法掩蓋的失望歎息。
“又失敗了…是時候了。”
歎息著的道森站起身來,帶著蕭瑟卻堅定的步伐來到地庫之前,與早已等候在此的老法師瑞茲四目相對,片刻過後才開口道:“能再給我十年嗎?”
“走吧,再給你千年也沒用,人類總是善忘…我想一手締造了如今世界的你,也明白十年對於絕大多數人類來說彌足珍貴,再虔誠的信徒也不可能在如今這種‘天下無神,人人如神’的環境中堅持下去。”
揮手的瑞茲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少年眼中無法掩蓋的落寞與悲傷,這世上總有很多遺憾是身不由己的。
“或許您說的沒錯,但有些事情…是環境、時間,生死都無法抹去的。”
“那又如何…你想找回來的人,他們心心念念不忘的神是自己選擇了滅亡,為了族群,為了能夠支配這個世界,哼…道森·冕衛,老夫說十年就是十年,你如果再糾纏不休,就別怪我將你驅逐出此地了。”
“…”
無言以對的道森默默將手搭在劍柄上,肅殺的秋風蕩開滿地落葉,“哎…”長歎一聲的老法師緩緩起身,身後背著的魔法卷軸自行敞開,化作萬千符文加持己身,引得整個禁魔石林直接展開禁魔領域,讓一切狂風驟雨都限制在這一方小天地內。
“小子,殺了我以後…記得好好看守這裡。”
明知不敵的瑞茲卻絲毫沒有退縮,眼前少年是星空之龍在這世間唯一的使者,雖然他從未利用過這個身份索取過什麽,可並不代表他無法從索爾那裡得到足以碾壓一切的力量。
又或者說在星空之龍高屋建瓴的指導下,十年足夠眼前的年輕人成長為一個…無人能及的怪物。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是我失禮了。”
“你就這樣放棄了?”
“我可以等您老死以後,再來。”
壓下心中怒氣、悲傷的道森深深一鞠,說完也不等瑞茲回答便轉身離開。
“等等。”
突如其來的挽留聲讓道森腳步一頓,“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回首的道森看到神情複雜的瑞茲,在他那雙明淨如空的雙眸中,倒映著一隻碧空如洗的青色小鳥。
她靜靜的立在一隻小松鼠的頭上,歪著腦袋,漆黑如墨的瞳孔被大大的疑惑所填充,身上的氣息孱弱的可憐,連松鼠都不如,也怪不得他沒能第一時間發現。
“呼啊…迦娜?”
身體止不住顫栗的道森有些難以置信,聽到他呼喊的青鳥看了過來,一種油然而生的親密感隨之浮現,但也僅此而已。
沒有久別重逢的相識,也沒有形同陌路的唏噓慨歎。
如今的迦娜,只是又一個在風之符文中蘊育,以道森等信徒供養而誕生的自然之靈罷了。
“我…應該恭喜你嗎?”
同樣看出這一點的瑞茲神色更加複雜了,“您真會說話。”沒忍住瞪老法師一眼的道森抬起手,松鼠頭上的迦娜就振翅而來,卻很自然的落在他的肩膀之上。
“嗯…”
馬上就眼前一亮的道森看了眼瑞茲,又看了看上方開啟的禁魔領域,“看來這一時半會兒是解除不了了…那就麻煩作為主人的您,送我去一趟雙城吧。”
…
…
雙城,南北大橋。
“真是活見鬼了,這座橋什麽時候如此冷清了…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麽,凱瑟琳?!”
姍姍來遲的蔚揉著撥弄著亂作一團的粉色頭髮,略顯惺忪的睡眼在踏過大橋警戒線的瞬間瞪得滾圓,穿在身上的海克斯動力裝甲,更是因此變得通紅閃爍,讓她脫口而出:“竟然爆紅了,這能量級別…是星靈級的怪物嗎?!”
“不止星靈級…很有可能是從虛空深處跑出來的首領怪物。”
先一步就到來的凱特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剛踏過警戒線的蔚也是如此,兩人面面相覷的看著彼此,就連呼吸都不敢太過隨意,唯恐惹怒到正在這座橋上,但不知在何處的怪物大開殺戒。
“這些該死怪物,真是層出不窮…”
蔚咬牙切齒的全神戒備著,眼中卻滿是悍不畏死的躍躍欲試……十年前的神棄之日符文世界失去了所有神明庇護,又迎來虛空怪物的大舉入侵,在最後關頭是圓桌聯盟的眾天神挺身而出英勇奮戰至全員皆亡。
就在虛空大軍源源不絕地從天外襲來,人類要因此滅亡時星空之龍到來,被天神戰士打動的祂召來群星之力降臨,天神戰士們因禍得福死而複生變得更強,虛空怪物也因星空之龍的出現而大舉撤退,人類世界因此延續。
但虛空還在,戰爭還在持續,卻因星空之龍的到來變了模樣。
在祂不可估量的威能之下,為人類而戰的天神戰士皆有了不死之身,不管他們葬身何處,死於何時,又面臨了怎樣強大的敵人,天神們都將在符文世界最高處,也就是原來的巨神峰,現在的鑄星殿內復活。
這種復活成為人類對抗虛空大軍的依仗,但還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人人都有成為其中一員的希望,只要你足夠勇敢,勤奮、刻苦並敢於去面對虛空怪物,就有機會得到星空之龍的力量賜予獲得和天神戰士一樣的不死之身,只要你能抵抗得住那不斷死亡的絕望與恐怖,就能不斷的變強,變強,直到成為天神那樣的神明。
所以這是一個天下無神,又人人皆可成神的時代。
又或者說神明並不是拋棄了這個世界,而是變成一個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由圓桌聯盟制定的職業,其稱呼為——召喚師……即受星辰之力庇護,受召而來的強者!
“不要衝動,蔚…雖然我們都是召喚師,可就算能夠復活,我們平息那種死亡所帶來的絕望也需要很久,我已經向上面申請了支援,這次說不定能見到前些年成神的卡蜜爾大人親自出手,況且…”
及時攔住蔚的凱特琳目光嚴厲,“我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面對虛空怪物,不可能人人都是召喚師,他們和我們有著屬於自己的生老病死…”打斷同伴的蔚平息心中戰意,眼前就突然出現一抹白灰色身影。
“灰夫人…是卡蜜爾大人!”
“來得好快…”
“你們兩個做得不錯,接下來交給我。”
突然出現的卡蜜爾面帶笑意,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青春永駐,如少女般的絕美面容搭配著成熟優雅的氣質,讓人看上一眼就無法移開目光。
“秩序將因我而存在。”
說著霸氣宣言的卡蜜爾踏上南北大橋,她就像是去參加舞會的貴婦人,邁著不快不慢的優雅步伐,於正午的悠揚鍾聲下來到大橋中央,與身穿銀甲的少年四目相對。
“等等,你聽我解釋…”
“時間可不會等人。”
“但機會會眷顧等待的人。”
見卡蜜爾不有分手的就是一記快過閃電的飛踢襲來,道森反手拍了上去,兩者接觸的瞬間晴朗天空暮然一暗,大橋之外熙熙融融的人群卻未對此地多看上一眼。
“意料之中…”
被拍開的卡蜜爾借力飛退,腰間鉤索化作兩道流光直奔天空,經過神力進一步注入,科技提升的海克斯心臟帶著波濤洶湧的能量注入四肢百骸,讓她化作晴天霹靂猛然砸下,“轟隆隆”地的掀起軒然大波,卻依舊沒能讓道森將掛在腰間的利刃抽出,再一次的被他隨手一拍彈飛。
“不計後果。”
“夠了,我是來…迦娜?”
“哼,的確夠了。”
一上來就毫不客氣的卡蜜爾停下進攻,看向南北大橋正中央的下方,那裡有從祖安科技魔法學院的魔法塔突破雲端而來,在雲端的上方有一個精致的鳥巢,在鳥巢內是一隻召來微風環繞己身的青色小鳥。
“原來如此,你在重現那時我們的爭鬥…”
後知後覺的道森尷尬的撓撓頭,“不,只是對你將我們定義為‘召喚師’表示不滿而已。”扭頭就走的卡蜜爾如來時那樣優雅、從容,獨留道森在原地啞然失笑。
“好吧…”
目送卡蜜爾離去的道森看向肩膀,剛剛落到肩上的迦娜便歪起小腦袋傳來意念:“你是……道森?”
…
…
原巨神峰,鑄星殿。
“道森,這裡是哪兒…我怎麽覺得這麽熟悉?”
立於肩頭的迦娜,望著視線盡頭的那座金銀之城傳來疑問,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無論怎麽去想都想不起來。
“這裡曾經是你的家。”
“曾經?”
“對,它叫做星界,而你則是星靈這族群的一員,你有著永恆的生命…而你曾做過一些對這個世界很好,又在並非自願的情況下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這在我看來無關對錯,只是立場不同罷了,但你和你的族群還是受到了懲罰。”
“是嗎…所以我才想不起來嗎,那你能告訴我嗎?”
“當然,我們就是為此而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要去面對。”
果斷答應下來的道森邁開腳步,自有染滿星光的金色通道從天而降,猶如登神長階載著一人一鳥踏上天空盡頭的金銀之城。
很快那扇以星空為底,以星辰為紋的巨大星門倒映在迦娜眼中,她的心中也隨之浮現“滴”的脆響蕩起無數漣漪,讓那些被忘卻的記憶紛至遝來。
身為風之化身的她,作為變革之風的她,是星界之風的她,在星界共同決心下一意孤行的她,最後畫面定格在整個星界泯滅成灰的那一幕。
“呼唔……”
隨著記憶湧來的現實讓迦娜變得淚眼婆娑,“對不起,我都想起來了,讓這場幻覺結束吧…這是我們得罪有應得懲罰。”
“這並不是幻覺。”
“星界難道並沒有毀滅嗎…”
“不,已經毀滅了…我親手做的。”
親手將星界一拍成“灰”的道森語氣平靜,這一下迦娜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流淌下來,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但星界並沒有因此毀滅,星靈一族也都還在。”
“不,這不可能…”
“過去既定,未來無限…你們在算計星空之龍的時候,祂又何嘗沒在想法設法的擺脫你們的控制,所以祂能夠做到逆轉時空,讓‘過去’未定。”
“所以說…一開始我們就注定了失敗。”
“嗯,可就算是失敗也有不同的結局…如果我們沒能阻止你們,那星空之龍需要逆轉的便是因反抗星界而爆掉的諸多星辰,而不是如今的星界。”
給出解釋的道森不掩慶幸,迦娜則是喜憂半參,如今的她並沒有為星界而戰的立場,但也不是守護人類的“迦娜”,只是一個受人庇護的失敗者,心中有著諸多悔恨與不甘,還有發自內心的輕松。
畢竟她再也無需為星空之龍而費心,只需要迎接已經成為事實的懲罰便好。
“那麽懲罰是什麽?”迦娜飛離道森肩頭,用為數不多的神力化為人形,錯了就是錯了,她並不想去逃避。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說出懲罰的道森神情略有複雜,不疑有他的迦娜臉色一白,但還是主動走向星門迎接懲罰。
幾步過後,迦娜眼前驟然一亮,耳邊傳來嘈雜不休的熱鬧聲音。
“這是…”
待到迦娜好不容易適應眼前亮光,才發覺倒映在眼中的不是什麽鎖鏈、牢籠,也沒酷刑天罰,而是記憶中的那個寬闊星路。
而且這個道路上滿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雖然這裡的“車馬”皆為巨龍一族在做,負責售賣物品的攤販很多是曾經的星靈同胞,而客人則是來自圓桌聯盟的各個主要成員,他們都是如今世界最頂尖的召喚師們,是對抗著虛空大軍最中堅的力量。
“這是什麽懲罰?”
又或者說這懲罰根本就不痛不癢,根本就搞不明白的迦娜看向身旁,道森才一臉古怪的說道:“讓驕傲的巨龍一族淪為人人皆可乘坐的公共坐騎…這種屈辱難道還不夠大嗎?”
“就算如此,那讓星靈們當做攤販又是為了什麽?而且我看他們…也並沒有什麽憤懣,這分明是沒有恢復記憶,這種懲罰的意義是什麽?”
勉強認同“巨龍拉車”說得過去的迦娜更加疑惑了,道森目光頓時更加微妙:“讓高高在上的星靈為以前所支配的人類服務…這是來自星空之龍的對人類幫助祂之後的回報,而且並不是記憶不會恢復,它會隨著時間慢慢蘇醒,等到那是星靈們就會發現自己並不會受到過多約束,完全可以向星空之龍發動進攻,或者逃跑,只是會有代價。”
“作為代價是其他同胞的死亡…這種懲罰,太傲慢了。”
“我更願意將之稱呼為‘仁慈’,迦娜…我並不奢望你變回以往那個為人類全心全意的風之精靈,只是想你明白星靈、人類,還有虛空都是能不分高下,共生共存的。”
“前提是有絕對的力量…星空之龍,不可能久居一隅,祂注定有一天要離開,會翱翔在無邊無際的星空而不是在這裡庇護這個世界。”
“嗯,所以我來了。”
上前一步的道森身上亮起金色光輝,在光芒散開的同時熱鬧非凡地寬闊街道驟然一靜,所有看過來的人群、星靈、巨龍坐騎皆是於同一時刻單膝下跪,垂下頭顱,如恭迎帝王般對著他如此喊道——恭迎神王。
吱呀——!!!
下個瞬間,滿載星輝的大門憑空而現,在大門之後是一張巨大的圓桌,圓桌前圍了一圈散發著強橫氣息的人類天神,那些耳熟能詳的人類英雄蓋倫、德萊厄斯,也有來自虛空的討喜怪物克格莫,更有原本是星靈最強者的潘森,如今的阿特瑞斯等等。
這些勘稱是全世界最強戰力的強者們皆是站著, 雖沒有如外界星街之上的人們那般單膝下跪,但還是用統一的躬身禮對著星門之前的少年表達著敬意。
“神王…”
沒想到眼前少年搖身一變成為“神王”的迦娜驚訝極了,但道森卻神情自如:“如今的‘神’對於召喚師們來說只是一個職業,所以你也大可不必驚訝…我只不過是所有人推舉出來的首領罷了,並非對所有人有生殺予奪之權,我們都是平等的。”
說話間放開氣息的道森,身上隱約浮現出一條“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足似鳳、須似人、耳似象”的巨龍,祂用睥睨天下的目光看著遠方,將君臨天下的強橫氣勢展露無遺。
他就這樣一步步踏向星門,在萬眾矚目中邁過圓桌,與桌旁抬頭的小拉克絲對視後微微一笑踏上金色階梯,在徐徐拉開的天嵐霧氣中,坐上那與圓桌最後一個空位相對應的星之王座,看著站在門前的迦娜:“但我也確實有對所有人都生殺予奪的實力,而你則是我卸任神王一職後的接替者,是得到所有人認可的——召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