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凱撒。

　這是一個沉重到無法隨意談及的名字，哪怕對千玨來說也一樣。所以祂對道森發出邀請，請他三日後前往這座狼靈神殿深處。

　到那時千玨就能準備好能一個遠古法陣，從而讓伊莉絲盡快掌控蜘蛛邪神留在暗影島上沒了靈魂，只剩身體的軀殼！

　這個施法過程會持續一整夜，足夠他們在暗中大肆談論關於“莫德凱撒”這個名字了。

　對此道森很爽快的答應下來見面，但並沒有伊莉絲一定來，因為他很擔心伊莉絲的精神狀態。

　那畢竟是邪神的身體，與人類有著生命層次上的差距，就是再腐爛衰敗也不是能隨意佔據的。一旦意志不夠堅定進入其中，說不定就會被其生存本能所同化、迷失自我，變成另一個全新的怪物。

　到時候就算道森還能依靠奴仆契約控制伊莉絲，也不過是在控制一個行屍走肉而已，還要想法設法找血肉靈魂滿足那個軀體的進食，繼而淪為可恨地幫凶。

　這種結果道森是無法接受的，他掙扎良久才選擇了讓伊莉絲作為仆人，可不是讓她去送死的。道森寧願伊莉絲在等等去佔據邪神軀體，所以他需要來問一問她的意見——吱呀！

　應聲而開的祖宅大門內燈火通明，昨日走廊上的灰塵、蛛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令人舒適且溫馨的長廊，甚至兩旁還掛上一幅幅應景古畫來點綴環境。

　最關鍵的是昨日還一副高傲女王模樣，出場時一襲名貴絲綢長裙令人驚豔的伊莉絲，穿上女仆才會穿的黑色長裙搭配白色圍裙，呈現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歡迎回家，我的主人。”

　左手握拳貼肩，右手輕提裙擺下壓身體的伊莉絲，將屬於諾克薩斯的見禮完美無瑕的表現出來。

　這種無論是衣裝打扮還是神情態度，都徹底將自己放在仆人地位上的伊莉絲，還真讓道森有了種回家的感覺。

　“辛苦了，伊莉絲…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會客廳已經清理出來了，羅德主人。”

　“嗯，其他地方還保持原樣吧…否則大肆收拾的話，讓他人發現就不好了。”

　並不計較地方好壞的道森直接邁步，落後半個身位跟上的伊莉絲雖然很好奇重要的事是什麽，可她也沒忘記作為一個仆人應有的本分，回過“是”後，便沉默下去用好奇地眼神帶著一些期待與不安望著道森背影。

　在昨日簽下獻出靈魂、簽下奴仆契約後，她本以為自己會遭到更加嚴苛苛刻的奴役。比如獻上寶物、權利、財富甚至是侍寢之類仆人應做之事，可對方卻什麽也沒要求，只是以要救治莎彌拉為由匆匆離去，離開前甚至還囑咐她要好好休息！

　這曾讓伊莉絲對著鏡子看了好久，她的身體依然是膚如凝脂吹彈可破，容貌一如往昔傾國絕色令人著迷，只要是個男人就不可能不動心，難道是自己變身時的樣子嚇到了對方?

　不可能。

　這個連蜘蛛之神都輕描淡寫抹殺的強大少年，又怎麽可能拘泥於…也是，以他的心智之堅，女性的美與醜怕是早就不重要了。

　“請進，羅德主人…”

　“以後開門這種事我來就行…這是?”

　“「雅典娜的邪惡聖杯」，我昨天用來恢復傷勢的聖遺物…是我最近才從暗影島上「巨坑」深處找到的，以您的強大它或許能派上幾分用場，請您收下！”

　明明沒有吩咐任何事情，卻連連示好求生異常強烈的伊莉絲神情誠懇極了，根本看不到一絲不情不願，說她此時是全心全意的臣服也不為過。

　以力量為尊，所以臣服強者理所應當，這便是伊莉絲的想法，一個典型的諾克薩斯人思想——昨日的敵人，今日的同伴甚至是主人。

　“邪惡聖杯嗎…”

　“羅德主人，小心聖杯自身反噬…”

　“聖遺物的作用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我自己來感受。”

　盡管無法接受諾克薩斯的這種文化，道森還是理解了伊莉絲的轉變為何如此巨大，便走上前去從擦得嶄新發亮的桌子上，拿起那個流光溢彩的金色圓杯——嗡！

　在金色聖杯入手的瞬間，一股異樣的能量波動襲來，恍惚間道森看到一片血海，這片血海沒有想象中的腥臭難聞，反而散發出一種令人迷醉不已的甘甜芳香。

　“原來如此…”

　下一刻便醒來的道森，手掌附近多出一片薄薄紅霧，他眉頭一挑竟是將其收了回去，這還不夠下一秒又釋放出來，如此反覆幾次後臉上多出一副恍然表情。

　這輕描淡寫的一幕，讓伊莉絲如紅寶石般明亮的眸子內寫滿驚訝、崇拜。

　邪惡聖杯的效用堪比傳說中的生命之水，它會令使用者意識沉浸其中並在此期間將一切傷勢治愈。

　可副作用也同樣明顯，如果傷勢好了以後無法及時醒來，那使用者自身就會變成聖杯的養料，被它連同身體、靈魂一同吞噬殆盡。

　昨日她使用時就是如此，要不是提前請求蜘蛛之神的降臨，恐怕早就被邪惡聖杯吞噬化為養分了。

　“關於這個聖杯，你還有其他線索嗎?”

　曾擁有過生命之水的道森很清楚，他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覺，而是聖遺物自身所攜帶的空間。裡面那片血海本源就是生命之水，只是被汙染了，所以才會令本該重傷瀕死的伊莉絲在極短時間內恢復如初。

　“很抱歉主人，暗影島上一切和文字有關的事物，都被一種亡靈佔據。它們的樣子看起來就是書和筆、卷軸的構成，只有打敗它們才能獲取島上的知識…有些高階的亡靈稱呼它們為「抄寫員」，偶爾還會找來抄寫員觀察它們所記錄的知識內容，但對我來說不行，我光是潛入進入偷取寶物，就已經是極限了。”

　曾多次踏足暗影島的伊莉絲說得很詳細，聽在耳中的道森眼中來了興趣，不等他開口再問伊莉絲就走上前來，在他腳下的沙發旁盤腿跪下，令腦袋處於他手掌正下方:“羅德主人，請您查閱…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

　阿蕾爾如此，伊莉絲如此，諾克薩斯人大多如此，有力量真的就能為所欲為嗎?

　對此根本無法接受的道森伸出手，沒有用靈魂契約的效力來盡情窺探伊莉絲的記憶，而是輕輕撫摸她那順滑的紅色長發:“無論是好是壞，記憶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除非是在救人，或者威脅到了我的安全，否則我不會去隨便查看的，你明白嗎?”

　“不太明白，羅德主人…”

　抬起頭的伊莉絲與道森對上目光，少年清澈而深邃的漆黑瞳孔，讓她的眼神多出幾分迷離。

　這當然不是情迷意亂，伊莉絲早就過了作為一個懷春少女的時期。雖然她並不介意為少年侍寢，她只是為少年的天真感到一絲驚訝，還有確認。

　“羅德主人，我能冒昧的問一個…”

　“不用問了，我就是你想的那個人…道森·冕衛，今後你還叫我羅德就行。”

　“是，羅德主人。”

　眼中露出一副“果然如此”表情的伊莉絲更加恭順了，也只有將星靈羽翼親手斬下的這位弑神者，才能將蜘蛛之神如此輕易的抹殺吧。

　“起來吧，坐到對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給你說。”

　在道森吩咐下的伊莉絲，乖巧地來到沙發前坐下，眼中神色卻比之剛才多了幾分複雜，為了活下去她已經做好舍去一切的準備，哪怕是保持了數百年的尊嚴與人格。

　可是，到頭來她卻什麽也沒失去，反而得到了更加溫柔的對待。

　是的，什麽也沒失去。

　從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後，伊莉絲就是仆人了。

　她不僅要定期為蜘蛛之神送上祭品，還要滿足來自蒼白女士的要求，冒著巨大危險去暗影島的巨坑內偷取魔法聖物。

　等她歷經千辛萬苦回來後，伊莉絲還要靠吞噬人類來保持身體活力與美貌，否則便沒有足夠力量滿足這兩者下一次的要求，然後被對方無情的拋棄、抹殺。

　進食前的無比饑餓、進食後青春力量皆恢復的期待，在此之後夜深人靜時的自我憎恨，如此反覆、如此循環的伊莉絲甘之如飴。

　畢竟她的要求不多，只要能活下去，讓她能抽空時多看看這個世界就夠了。

　“有些涼了，再去準備點熱的茶水吧。”

　“是，失禮了…羅德主人。”

　“慢點來，不要慌…我要喝到恰好好處的美味紅茶。”

　突然挑剔起來的道森支走伊莉絲，這一次她離去的背影顯得有些匆忙、狼狽，剛才那種情緒的變化道森感受到了，也嗅到她想要離開地那份坐立不安的心情。

　畢竟有些情緒，是不能在他人面前顯露的，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可憐，可悲啊…！”

　長長一歎的道森慢慢閉上眼睛，他從未想過能三言兩語說得伊莉絲情不能已，可事實就是如此。

　這種為了活下去拚盡一切行動力，讓道森起了共鳴，甚至是對伊莉絲的憐憫，起了那麽一瞬間要將解除契約，還她自由的想法。

　當然，只是一瞬間這種想法就湮滅了。

　等道森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他心中的波瀾悉數平複。

　離而複返的伊莉絲也是如此，再一次變得低眉順眼，踱著步款款而來，為道森倒上香醇濃厚的紅茶，然後在對面以端正的坐姿微微前傾身體，呈現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你也喝，我想說的事是關於卑鄙之喉留在暗影島的軀體。

　先別著急說好，我想你也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祂對你的身體注入了自身毒液，讓你成為異變的蜘蛛體質不得不靠吃人吞魂為生，那蜘蛛之神的本體自然也是如此，而且祂對血肉之軀與靈魂的需求量很大，這是你我共同見證過的場景。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三日後隨我去狼靈神殿，我的盟友會在那裡布下遠古法陣，讓你盡快佔據卑鄙之喉留下的軀體，但是你會面臨比現在放大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饑餓感。

　這可不是吃些其他生物能解決的，我也不會為你送活著的人類，你也不準吃任何一個人類，哪怕對方是個將死之人。你需要在這種條件下適應新的身體與環境，還有無時無刻的饑餓感而不崩潰。

　再次重申一遍，我只有這麽一個不準吃人吞魂的要求，其他的你隨意，否則的話我親自送你往生。

　第二個選擇，你自己來決定時間，無論是三天還是三年，我可以等你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

　本以為第二個條件會更加苛刻的伊莉絲，聽完過後臉上浮現一絲錯愕，先前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情緒波動，又一次翻湧起來，讓她忍不住出聲道:“為什麽…”

　“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著，我所愛的，陌生的，甚至是所討厭憎惡的人一起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

　“如果有可能的話”省略了最後這句話的道森說出心中堅持。明明他以前還是和所愛之人活下去就行了，如今卻變成了連上其他人一起。

　關於這點，道森也知道自己越來越貪心了，可是想要下去的心情並沒有錯。以前伊莉絲如何他管不了，如今她變成仆人，只要是不違背他的原則，道森願意為此做出更多的讓步。

　原來這就是少年心中的單純…啪嗒、啪嗒！

　一種油然而生的強烈情緒翻湧而來，無論如何也無法阻攔的衝破眼眶，讓數百年來一直在為求生而努力的伊莉絲霎時間淚流滿面。

　原來這個世界上，竟有一個和自己不同境遇，不同年齡，不同性別，卻跨越了幾百年光陰而來的志同道合之人。

　嗚、嗚嗚、嗚嗚嗚…！

　這一哭泣便停不下來的伊莉絲，越哭聲音越大，就仿佛要將心中壓抑數百年的情緒宣泄出來，少女般的俏麗面容上滿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

　換做以前道森可能會做點什麽，比如上前將她擁入懷中，讓她的眼淚灑滿自己胸膛。可如今的他，只是選擇默默看著，一口、一口，慢條斯理地品著香氣撲鼻的紅茶。

　真是個大煞風景的男人。

　好一會兒才哭夠了的伊莉絲，對著道森投去一個幽怨的目光，而不是如剛才那樣低眉順眼的道歉，說什麽“失禮了，請恕罪”之類的仆人用語。

　這種神情姿態本該是在與少年同床共枕後才會用的，畢竟她很清楚男人對待自己的女人，總是會多出很多寬容的，那樣她就可以更好的活著了。

　但是現在伊莉絲明白了，她並不需要如先前那般戰戰兢兢、百般討好。因為他的這位新主人和她一樣，都只是為了活下去。

　這樣的話，如今的她不止是身體、靈魂是對方的，就連心都是了，又何必再去為了活下去而故作姿態。

　“咳咳…”

　而被這幽怨目光一瞥，便忍不住心中一顫的道森，再看向伊莉絲時就看到她寧靜如水的雙眸，屋內溫馨頓生。

　此時此刻的她不再是個仆人，而是一個正在看丈夫的賢妻良母，看起來既青春靚麗又端莊大方，令人——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