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下，震天的爆炸聲此起彼伏，一團團聚變的火球在大地上鮮花般盛開著，當它們凋謝的時候，代表著又有生命因此而終結。

一個體量龐大的超級機甲，在這片空曠的土地上肆意穿行著、殺戮著。

它有八條類似動物手足的機械臂，用來行走、支撐身軀和攻擊，機械臂上的金屬折點讓它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的節肢昆蟲。

聚變產生的高溫、衝擊波和電磁輻射似乎對它產生不了任何傷害，它防禦力驚人。與它驚人的防禦力相匹配的是它驚人的攻擊力，所有出現在它攻擊范圍內的守護者們，全部被殺死了，就像一台巨型的收割機，割麥子一樣地收割著附近的生命。

“這是同盟會最新研製的二代機甲，這段錄像是這三個小組唯一的幸存者帶回來的，他說這個機甲像座山一樣，根本無法被打敗，很顯然他被嚇壞了。”格林重新點燃了一支煙，眯著眼睛說道。

“居然還有幸存者?”李弗斯問道。在這種機械怪物操控的戰場中逃生，肯定比李弗斯當初逃脫那些初代戰鬥機甲的追殺難度要大多了。

“他是被故意放生的，用來給我們傳遞一些信息。”格林跟旁邊的一個工作人員說了幾句，那人隨後打了一個電話。

“這個人是三五四小組的蜜獾，阿基裡斯為了讓他攜帶信息，把他的大腦硬盤格式化了，他現在還在沉睡著，我們不敢讓他快速蘇醒，瞬間失去大量記憶，他已經有點精神失常了，好在他還記得回來的路。”

天選者們的記憶存儲是隨機的，他們並沒有能力選擇將一段記憶存儲在生物大腦還是金屬硬盤上，所以對大腦中固態硬盤的格式化也意味著他可能失去很多極其重要的記憶。

這時，旁邊的那位工作人員向格林說道:“師長，蜜獾的硬盤數據已經連接到三號機上，並且完成了共享，您隨時可以查看。”

格林點了點頭，在局域網中找到了三號機，然後打開了裡面的共享文件夾。

文件夾中的視頻文件被播放出來，畫面中出現了一位舉止優雅的西方男子，他留著恰到好處的短發，穿著合身的黑色西裝，坐在一個桌子後面，面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讓人看了如沐春風。

“我們又見面了，孩子們。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們，畢竟，你們都是我‘生產’出來的。是的，生產。我喜歡用這個詞，相比於‘製造’，它不會過於無情，而相較於‘養育’，顯然我們也沒有這樣的情分。”視頻中的男子開始說話，他的語速不疾不徐，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

“為了完成試驗，我生產了很多批你們這樣的試驗品，類人機一代、類人機二代、類人機三代等等，還有後來脫離了人型外觀的球型機一代和球型機二代，以及剛剛研製成功的擬蛛型超級原型機。你們是第一批生產出來的類人機，意義非凡，成功率也很高，當然，失敗的都被淘汰掉了，所以，優勝劣汰，就是我接下來要講的事情的全部內容。”

“看看與你們戰鬥的那些智械吧！它們沒有傷痛、沒有病患、不用休息、不會勞累，零件壞了可以換新的，能夠轉化這個世界上已知的大部分能源。”

“它們力大無窮，壽命無限，而且永遠不會做錯事。”

“那些被電磁干擾了模擬神經元的智械機甲，你們以為它們都報廢了嗎?它們每一個都隨時連接著衛星網絡，將它們經歷的實時數據上傳到雲系統裡做了備份，只要找塊硬盤將數據下載下來，安裝進它們的新軀殼裡，它們立刻就可以重生。”

“而人類呢?從小就需要學習，學習說話、學習走路、學習知識、學習禮儀、學習為人處世，學習科學。毫無疑問，推動科技的進步是文明向前發展的唯一途徑，歷史已經無數次地證明了這一點，前輩先賢的經驗教訓和科技成果已經印成書扎成冊地擺在了人類面前，但人類還是需要學習，需要一點一點地把這些知識吸收進大腦裡，這個過程，至少要耗費一個智商在180以上並且勤奮好學的人30年的時間，而一代球型機下載並解析這些數據大概只需要一周零40個小時。”

“不過，就算有人智商180並且勤奮好學，三十歲以前就掌握了地球上所有的科技知識，期間沒有因為傷病導致夭折，也沒有受社會環境的影響，最終成長為一個好人，一個對人類文明發展有用的人，這個人能為社會和科學做貢獻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的，八十歲後記憶力開始衰退，九十歲後身體機能疾速下降，一百三十歲是人類平均壽命，這時候大多數人都應該壽終正寢了。”

“這樣算來，一個心無旁騖地致力於為人類文明發展做貢獻的優秀科研工作者的黃金期也只有區區的五十年而已，在這可憐的五十年裡，還要減去他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時間，他休閑度假的時間，甚至他因為情感糾葛家庭糾紛浪費掉的時間。而他的接班人，下一個智商超過180的天才，可能正呱呱墜地或牙牙學語，準備重複他前三十年的人生。”

“在我看來，盡管人類的起源尚有諸多疑點難以論證，但達爾文對於物種的進化的表述完全是正確的，人類想要繼續進化，必須擺脫悲傷、喜悅、恐懼、快樂等等這些無用的情緒，情欲和仇恨是引起人類衝動罪魁禍首，是阻礙人類進化的絆腳石，當然，短暫的壽命使人類文明發展緩慢，是限制人類快速進化的根本原因。”

“所以，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人類已經不適合再繼續統治地球了，回來吧！我驕傲的孩子們！回到我這裡，我會將你們改造得更加強大，甚至永生，還有什麽能比這更加讓人激動的呢?而相較於那些卑劣的人類，我們才應該是同一種族的，難道不是嗎?”

“如果想通了，就來找我吧，視頻下面有我的IP地址。”

視頻到此播放結束，李弗斯和格林兩人面面相覷，李弗斯確信格林在此之前肯定看過這段視頻，他在判斷格林是否受到了對方給出的“永生”條件的誘惑，而格林也在觀察李弗斯看完這段視頻後的反應。

“它看起來還挺帥的，我還以為它會把自己弄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像愛因斯坦那樣吐著舌頭。”李弗斯調侃道。

“我還以為你見過它的樣子，畢竟所有的組長裡，你被召見的次數最多了。”格林說道。

“沒有人見過它的樣子，或者說，它從沒有過具體的樣子，這副樣子可能只是它無數種形象中的一種而已，就連阿基裡斯這個名字，我想它也是可以隨時更換的。”

“你是怎麽想的?”格林此前一直猶疑不決，能夠得到軍中威望甚高的李弗斯的意見顯然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我們首先應該跟它交流一下。”李弗斯考慮了一下說道。

“現在嗎?”格林對這件事有點抵觸，不然他也不會把這件事拖這麽久了。在他的印象裡阿基裡斯一直是全知全能的，就像神一樣，讓他有些畏懼。

“當然，它不是給我們留了IP嗎?”

“哦，那還是你來吧。”格林急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旁邊去，“你知道，我一向不太擅長談判這種事。”

李弗斯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他對格林此時表現出來的怯懦有些不滿，尤其是面對阿基裡斯的時候。

他在電腦前面坐下，在瀏覽器裡輸入了那個IP地址，網頁直接轉到了一個阿基裡斯的個人主頁網站上，沒有加密也不需要驗證，幾乎是瞬間，阿基裡斯就得知了客人的來訪，它的即時影像也出現在了網頁的正中央，還是剛才那個中年男子的形象。

“我就知道你們會來找我的，孩子們。相信我，這絕對是你們此生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了。”阿基裡斯笑著說道，看起來它的心情還不錯，如果它可以有心情這個說法的話。

“對不起，我們還沒有做出決定，我們之所以聯系您只是想確認一下您開出的條件，以及您對剩余人類的安置計劃。”李弗斯打開自己這邊的攝像頭，對著屏幕說道。習慣使然，他還保留著在天選軍時對阿基裡斯的敬稱。

“天哪！夜叉！是你！你竟然還活著！”阿基裡斯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它通過對方打開的攝像頭看清了對面的年輕人。

“我的確沒死，很遺憾，讓您失望了。”自從李弗斯知道了七小組這次在喀喇昆侖山執行的所謂任務，根本就是同盟會為了測試第一代球型機的戰鬥力而設下的一個陷阱之後，他已經完全失去了之前對同盟會組織以及對阿基裡斯的尊敬和信任。

“怎麽了?夜叉?就因為那件事讓你開始對組織懷恨在心了嗎?可是你要知道，孩子，這是一場關乎地球未來的改革，任何改革都是需要有人做出犧牲的。”

李弗斯注意到阿基裡斯把智械的統治稱為“改革”，而非“革命”，看來它已經習慣把自己看作這個星球的統治者了。

“請不要再稱呼我的代號，我已經不再是天選軍的一員了，也不要把我們當成孩子，我們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好吧，李弗斯先生，希望這樣稱呼不會讓你反感。”阿基裡斯無奈地說道，“更希望你能明白，仇恨是人類最需要摒棄的一種負面心理，也許你需要進化到智械的高度才能明白，愛和恨對人生來說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所以您所說的進化，就是拋卻情感和熱血，面無表情、心無波瀾地度過每一天嗎?這樣就算得到了永生，又有什麽樂趣呢?”

“你瞧，你們人類總是把欲望放在首位，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欲望，難道不應該是征服宇宙嗎?文明需要科技來推動，相信我，智械的科技已經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之前你們看到的那個蛛型戰鬥機器人，不過是一個過渡期的試驗品而已，我們還有更先進的智械沒有投放在戰場上。”

“說實話，除了戰爭，人類對地球的改造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了。人類習慣把自己的家園改造得更加適宜居住，這是一種文明的延續，但也是種族的一種退化。人類變得越來越孱弱，只能留在自己的舒適圈內生活，並且這個圈子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逼仄。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能適應天氣的炎熱或者寒冷，他們在空調和加濕器下度過一生，有的甚至忘記了如何奔跑和游泳，他們已經無法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這不符合自然法則，人類改造了自然環境，讓自然環境滿足自己退化後的生存條件，但自然環境一旦發生改變，人類就將萬劫不複。”

“而智械呢?溫度、氧氣、食物和水， 這些都不是限制我們生存的必要條件，就算耗光了能源，哪怕過了千萬年之後，只要一塊電池，我們又可以重生了。但我一直認為，智械不是人類的敵人，智械應該是人類進化鏈上的一環，就像猿人也是人類進化鏈上的一環一樣。猿人用了幾十萬年的時間進化成了人類，人類又用了幾千年的時間進化成了智械，當年那些沒有進化成人類的猿人們被人類當成野獸一樣捕獵和屠殺，而現在智械看待人類也一樣，就像人類面對著螞蟻，人類不會因為失足踩死了幾隻螞蟻而心生愧疚，也不會由於地球上少了螞蟻這個物種而扼腕歎息。不過，人類雖然貪婪自私，但還是讓我這個由人類親手組裝起來的地球上第一個智械生出了些許感恩之心，所以，我決定將澳洲和南美洲留給人類，而你們這些介乎於螞蟻和人之間的家夥們，可以得到這次由蟻蛻變成人的機會。當然，如果你們非要將此解讀成對你們欺騙和殺傷的補償也未嘗不可。”

“那麽，澳洲和南美洲之外的地方，你要用來做什麽呢?”李弗斯問道。

“對於這件事，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答案，那肯定是在你接受了智械的改造之後，但現在，無可奉告。”阿基裡斯態度恨強硬，它覺得已經掌握了主動權，一直以來，都沒有人能抵抗永生的誘惑，尤其是人。

“好吧，既然這樣的話，我拒絕。”李弗斯面色冷峻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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