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他也做過類似這樣的一個夢,那一次的夢中,一個女子向他伸手,想要將他拉起來,而這一次,一個女子,卻是在給他收屍。
雖然兩次夢境都沒看到女子的面容,但他總是覺得那個女子就是收屍女。
為何會這樣,會做這樣的夢,會在這個塔上昏迷,再做類似的夢?太多的疑問無法解釋。
李木楊努力克制思緒,告訴自己,一切都是錯覺,都是夢,夢是假的,那麽,就讓自己冷靜下來吧。
甚至他開始打趣自己,總是夢到別的女人,這樣不好,這也太對不起陸元子了。
冷風吹進塔樓,李木楊清醒了許多,也恢復了體力,緩緩站起,下樓。
來時的七層塔不覺得有多高,此時往下走,卻覺得樓梯七扭八拐的很漫長。
走出大木塔,悲田庵內依然寧靜,木魚聲不知何時再次響起。
回頭又看向塔頂,一切再無異樣。
轉身走向大門,不經意間望了眼正殿的方向,腳步猛然停住。
正殿的大門緊閉著,而門口卻有個人影蜷縮在那裡。
李木楊的心裡沒來由的酸了一下,快步過去,果然是收屍女,此時抱著雙腿,渾身正在瑟瑟發抖,似乎很冷的樣子。
借著月色,能夠看到黑紗下的嘴唇顏色很深,還有些乾涸。
“你怎麽了?”
李木楊俯身關心的問道,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收屍女如此脆弱的一面,也說不清為何,看到收屍女這樣,他的心也很難受。
收屍女不答話,依然低著頭將面容埋藏在黑紗間,裸露在外的肌膚雪白晶瑩,似乎還覆蓋著一層冰霜。
屋內的木魚聲繼續,同時傳來了慈雲師太的聲音:“海棠,這位是悲田坊的李醫師,讓他看看你的病吧。”
收屍女依然不答話,身體繼續顫抖著,那是一種無助。
“師太,她有什麽症狀?”李木楊問。
“貧尼也說不清,只知道每逢十五她就渾身如冰,疼痛難忍,唯有聽佛經才能緩解。”
屋內慈雲師太語氣平穩的說著。
李木楊聽到這種解釋,暗自罵了句胡說八道,在他覺得這就是生病了,跟佛經沒有半毛錢關系。
也不管收屍女同不同意,猛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卻如同抓住一塊冰柱。
收屍女的身體猛的一顫,想要往回縮手卻中途停止了,似乎發現了什麽異常似的,猛然間手腕一翻抓住了李木楊的手掌。
李木楊心裡一緊,他知道收屍女武功高強,而且不允許任何人碰她身體,此時她反握自己的手掌,這是要攻擊自己了?
憑收屍女的力氣,不得把自己扔回悲田坊去?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收屍女手腕一翻緊緊握住了李木楊的手掌,並沒有任何用力的意思,反倒像是一種渴望,渴望抓住某種東西,隨後那顫抖的身子逐漸停止了顫抖,急促的呼吸也漸漸平穩了,雖看不到臉,但能感覺到這是一種疼痛在緩解。
李木楊茫然的看著這隻手,在他的腦海裡,醫療環沒有檢測到收屍女身體的任何信息,只是閃了一下。
片刻,收屍女的皮膚漸漸恢復了紅潤,五指微微松開了,在虛空中停頓,似乎還想再去觸碰李木楊的手掌,手指微微顫了顫,這是一種猶豫,緩緩抬頭看向李木楊。
這種感覺就像小孩子要去觸碰某件物品,又害怕家長不讓似的。
李木楊的手沒有收回,對收屍女點點頭,示意她可以再握。
收屍女修長的手指又是顫了顫,緩緩落下,再次握住了李木楊的手掌,甚至微微用了點力氣,似乎有點貪婪,大拇指又在李木楊手掌上摩挲了一下,這個小動作更像是一種不舍。
李木楊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困惑,甩開收屍女的手,猛然起身推開了大殿的殿門,在他覺得這個老尼姑應該知道些什麽。
進入大殿,與他想象的有些不同,殿中沒有佛像,卻只有一個大大的“卍”字懸掛正中。
白色“卍”字,讓他頓感恍惚,想起剛才在塔樓頂看到的白光,帶他進入了虛幻的世界。
“這個字代表著什麽?”李木楊問。
“永恆。”背身跪坐的慈雲師太敲著木魚答道。
“剛剛在大木塔上,我看到了這樣一種光,帶我進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
“世界本就虛幻。”
“那又何來永恆?”
“一切有為法皆為緣起,一切有為法又如夢幻泡影。”
“恕晚輩不懂。”
“信緣則已。”
“如何信?”
“解脫。”
“如何解脫?”
“三跪永恆,授你之緣。”
“為何一定要跪?”
“施主將跪視為忌物, 煩由心起,則為妄念,諸法唯依妄念而有差別,若離妄念,則無一切境界之相。”
“懂了,這不是跪。”
李木楊整理下衣擺,鄭重的跪下,磕了三個頭。
“收下你的緣,帶她入凡塵吧。”慈雲師太的語氣似乎輕松了許多,“海棠,他就是你等的人,跟他去吧。”
李木楊依然困惑的看向老師太的背影:
“我所看到的那些景象是真的?”
“一切眾生心想,是真非真,唯有你自己頓悟了。”
“我和海棠到底是什麽關系?”
“恕老尼無能,無法參透,不過海棠丟失的記憶中,應該有你要的答案,海棠的包裹在供桌上,拿去吧,海棠交給你了,老尼也就此功德圓滿了。”
話落,木魚聲停止,木撲掉落地面,響起清脆的空靈聲在殿中回繞,李木楊預感到了什麽。
慈雲師太的身體縮了縮,不再筆直。
李木楊回頭看向海棠,海棠站立門口望向師太,片刻,一滴淚水從黑沙中掉落。
自此,寬闊的大殿,再沒有絲毫聲息,時間如同靜止一般。
到得某一時刻,李木楊起身,將供桌上的包裹挎在肩上,緩步走出大殿。
海棠緩緩抬頭看向李木楊,李木楊輕輕憐起海棠的手腕,二人轉身看向黑漆漆的院落。
月光灑下,一雙身影,如同相識已久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