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為兩個相擁的少年鍍上了一層銀霜,我站在城中最高的塔頂上望著他們。
涼如水無法接受,又跑了出來,無憂不顧阻攔,又追上了他。
我也曾被玄清道宗宗主棒打鴛鴦,那滋味不好受,還導致南宮染霜性情大變,我真不想無憂也承受這種痛苦。
“如果他倆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就這樣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這座塔已經立在這裡千百年了,卻鮮有人知,施主可以因為不知道就否認它的存在嗎?”
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抱著把掃帚站在我身後,十四五歲的樣子,說的話比灰狐狸還要高深。月光灑在他身上,好像不染凡塵的仙童。
我生於黑暗中,對光明總有飛蛾撲火的衝動。
“常言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小師父這是怕我拆你的廟所以讓我去毀一樁婚姻嗎?”
“當然不是!”
他急紅了臉。
我沒有讀心術,不知他此時心裡正在翻江倒海。
他已在這座塔裡掃了一百四十多年地,還是個十四歲孩童的樣子。師父說過,他有一樁塵緣未了,必須在這座塔裡等,他便從諸侯割據等到天下一統。他如往常一樣,半夜三更起來掃塔,掃到塔頂,居然看到了一個丹田閃耀著佛光的人,這就是那樁塵緣了吧!
那人望著黑暗中兩個披著銀輝的少年,喃喃自語,他竟然接了話!
他自幼長於塔中,師父從不讓他出去,師父圓寂後,他已經幾十年沒和活人對過話了。對方二十出頭的年紀,居然叫他“小師父”,他覺得有些可笑,但是他說什麽拆十座廟,那可不行!
“哈哈,你還真怕我拆了你的廟?你得先有個廟才行啊!”
“貧僧沒有廟。”
他又露出窘態,這小和尚是我今天唯一的樂趣。
“跟我走吧,我給你蓋座廟!”
我本當調笑,他卻很痛快地答應了:“好!”
“你這小傻瓜,還不認識就這麽輕易跟人走了?”
“貧僧法號了緣。”
“我叫阿七。”
“阿七施主,我們已經認識了。”
超級簡單粗暴地介紹後,我拐到了一個小和尚。
遠方兩個小人還擁在一起互相取暖,再這麽下去倆人都凍成雪人了。
“走,跟我去打鴛鴦!”
我摟著他從塔頂直接躍下,落了地他還偎在我懷裡不敢睜眼。
我敲敲他的光頭:“喂,走啦!”
涼如水之所以衣著單薄能在冬夜裡站這麽久,是因為無憂在燃燒魔力給他取暖。
“無憂!”
魈魅現身,攔在我面前,二魔歉疚地說:“少主,對不起,尊主有令,我們只聽無憂郡主的命令。”
無憂哭著說:“爹,你再逼我們,我就帶他遠走高飛,你一輩子也見不到我!”
這就是血緣牽絆麽?我從沒想過無憂會為了一個男孩拋棄我。
“好,無憂,你不要爹也要和他在一起。涼如水,你呢?你如果選擇無憂,我就成全你們,冷香凝任我處置,你若想保住你娘,就發誓不可對無憂有非分之想。”
涼如水既貪戀待在無憂身邊的溫暖,他從小被灌輸的孝道又不許他拋棄他娘。
涼如水慢慢推開了無憂,在無憂逐漸絕望的眼神中指天發誓:“我涼如水此生隻當樂無憂是妹妹,絕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否則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無憂在他身後,沒有看到他流下的一滴清淚,而因魔力衰竭,又受了打擊,站立不穩,暈了過去,我跨過涼如水及時接住了她。
兩日後涼如水與冷香凝繼續南下,房陵一戶普通人家的院子裡,無憂還在昏迷,無論魈魅輸再多魔力,無憂都不醒。
“無憂施主是悲傷過度,不願醒來。”
了緣攆著佛珠說。
“你懂醫術?”
“早些年讀過幾本醫書,不曾實踐。”
“依你看,無憂怎樣才能醒來?”
“心病還須心藥醫,讓她去見涼施主即可。”
“和佛說的話真像,聽起來很有道理,只是屁用沒有。”
他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又對我說:“阿七施主,不可褻瀆佛。”
“了緣小師父,你可否直接叫我阿七?不要總叫‘阿七是豬’,你奇怪的口音總讓我覺得你在罵我。”
他又羞紅了臉,因常年悶在塔裡,他的皮膚很白,可以看到皮膚下粉嫩的血管。
“阿七施……”在我的逼視下,他吞下了後邊的字,“你希望無憂施主與涼施主永不相見,她昏迷不醒不是正和你意?”
“如果她一直這麽昏睡,我寧願帶她去見涼如水!”
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讓她醒來很簡單。
“無憂,你再不醒可就追不上涼家母子了!”
“爹,真的嗎?”
無憂猛地睜開雙眼。
這邊無憂剛醒,那邊其月又添亂。魔界信使血蝙蝠送來了藍田的信,信上說其月絕食三日,一心求死。
“影一,把其月給我帶來!”
“因為在乎,才會生氣,如此在乎,何必生氣?”
了緣語氣平緩,像在念經。
我曾被太后罰抄了不少佛經,十分不理解佛經為何繞來繞去,看起來很簡單,放一起就是聽不懂,由此看來,了緣也頗有成佛的潛質。
一個時辰後,影一已經將其月帶了過來,三日不見,他整個人都乾癟了。
見到他這幅樣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有種,寧願死都不留下!你非要走,就算你不怕死,可有替紅芫想過?她為你受了那麽多罪,你不愛她也一點都不心疼嗎?還想讓她大著肚子跟你風餐露宿,再被妖魔鬼怪抓走當人質?”
“不,咳咳,不是的!”
他聲音嘶啞,了緣給他端了碗熱粥。
他喝了一口,端著碗開始“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其月施主,看起來你與阿七是舊識,你該比貧僧更清楚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他還專門為你煮了粥。”
“我是給無憂煮的,無憂喝不了,扔了可惜,不如喂狗。”
了緣道:“那鍋甜粥不才是給無憂施主的嗎?貧僧莫非盛錯了?其月施主, 對不起,待貧僧給您換一碗!”
“不要!我喜歡鹹粥!”其月抱緊碗一口氣喝光了。
“貧僧再給您盛一碗!”
我提醒他:“別吃太飽,我在城中最大的菜館定了位子,晚飯出去吃。”
其月連喝了六碗粥,若不是已經沒有了,他還要繼續吃。
其月一直哭,了緣貼心地出去了,我坐在一邊默默給他遞手帕。
終於,他哭累了,一把摟住我問:“少主你為何對我那麽好?”
他扔了一地手帕,最後這塊沒有接,直接往我身上擦鼻涕抹眼淚!
我使勁掙開,罵到:“你他媽有病吧?滅了你全村叫對你好?”
“嗚嗚嗚……”他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