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徐徐拉開晝的帷幕，陽光蒸騰了夜裡積聚的薄霧，京師漸漸複蘇，我有些跟不上時間的腳步。

一大早就被端木蘭的丫鬟拉起來梳洗打扮，是的，梳洗打扮，因為今日是婚假的最後一天，要進宮面聖。

無國千百年的歷史沉澱了千百石的繁文縟節，我已不是沒有品級的布衣，衣冠服飾皆有講究，其月是不懂的，所以端木蘭貼心地差了她的丫鬟過來，不為我，隻為不丟了她的面子。

人人都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人人都甘願活受罪。

被丫鬟折騰了許久我才穿對了公服，配上玉帶錦綬，我還掛上了裝有帳冊的乾坤袋。

國公府距離皇宮不算近，我和端木蘭騎馬並行，遠遠就望見皇城重重鎏金屋頂的反光，金碧輝煌，巍峨莊.嚴。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皇上剛下早朝，朝服未褪，便同皇后一起在兩儀殿召見了我們。

上次見皇上隻以為我們終將相忘於江湖，當時我又困頓，根本沒抬眼瞧他。今日一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時恍惚，我幾乎要以為那是二十年後的自己。

六年不見，我與他，竟這麽像了。

小時候有人說我長得像皇帝我隻當人家是在罵我，一定要打上一架的，因此越來越多的人這樣逗我，也因此越來越遭皇后嫉恨。

可我還是長成了他的樣子，長成了我最恨的人的樣子。

皇上看向我時也有些恍惚，不知他是想起了朝陽公主還是誰。

“樂國公好大膽子，陛下乃天子之尊，豈容你直視龍顏?”

百裡笑語是庶出出身，踩著無數人的屍體爬到皇后之位，最容不得別人對她不敬。並且她認為，對皇上和太子不敬，也算是對皇后不敬。

我請罪:“皇后殿下恕罪，臣長於鄉野，見識粗鄙，一時被陛下與殿下的威嚴驚呆了，以致犯下大不敬之罪！”

“誰說你大不敬了?”皇帝笑了，“上次見面朕未細看，今日一見，朕仿佛又見到了皇妹！皇妹走時，將你托付於朕，奈何當時天下初定，朝綱不穩，未能將你接進宮撫養，害你在樂家受了不少苦，朕實有負於她。無棲放心，日後朕會將你當做親生兒子，你今後也把朕當父親就好，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

我根本無需拒絕，自會有人替我開口。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皇后慌忙起身阻止，“樂國公雖是朝陽公主之子，但他畢竟姓樂，樂莽一家意圖謀逆，陛下不追究樂無棲的株連之罪也就罷了，怎可認反賊之子為義子呢?”

皇上淡淡地說:“無棲是誰的兒子朕清楚，今後他隻能是朕的兒子。朕年輕時許多事看不清，你當真認為朕現在還不知道昕兒為何要嫁給樂莽嗎?後來昕兒被休……”

皇上突然停下沒有再說，皇后已經跪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

朝陽公主被休?後來本朝規定駙馬不可休妻，隻能被休，原來是因為朝陽公主。

這可真是個驚天秘聞，不知賣給京師小報能得多少錢……

我搖搖頭，將這荒唐想法丟出了腦袋，和扶柳待久了，我也這麽財迷了。

因為我此時財迷心竅，沒有注意到皇上的前一句話才是重點。

“皇后起來吧，朕希望你也能將無棲視如己出。”

“臣妾遵旨。”皇后最大的優點便是識時務，居於弱勢時隱忍不發，待時機成熟不放過任何報復機會……

“陛下，臣妾隻是因樂莽遷怒了樂國公，其實臣妾也心疼得緊呢，前些日子給樂國公定製喜服時臣妾便命人多為他做了幾套衣裳，還留了幾匹上好的錦緞，也不知樂國公喜歡什麽顏色，就讓鄒嬤嬤帶他親自去挑一挑吧！”

“皇后有心了，無棲，你和嬤嬤走一趟吧！”

“謝皇上、皇后隆恩。”這出紅臉白臉的戲總算落幕了！

我走後的兩儀殿內依然充滿硝煙。

皇上沉聲問:“關於樂家滅門，端木將軍查探如何?”

端木蘭畢恭畢敬地回答:“回陛下，樂無棲身上胎記不是作假，容貌也無更改痕跡，據他身邊人說，這些年他一直居無定所，還常出入無人之境，其實樂家都不知他在哪，難怪皇上找不著。他那貼身小廝膽小如鼠，不懂武功，倒是他從青樓帶回的那個男寵有些可疑……”

百裡笑語迫不及待地問:“究竟有何蹊蹺?”

“那人看似弱柳扶風，功夫仿佛深不可測，還是個用毒高手，樂無棲在自請抄家之後已身無分文，那個扶柳是自掏腰包贖身的。”

“這個傻小子竟沒給自己留點回扣，真是清廉之材！”皇上不禁撫掌大笑。

皇后更在意的是有無陰謀，她繼續問:“那扶柳進京多久了?樂家滅門有無可能與他有關?”

“回稟皇后，扶柳是在樂無棲進京後才賣身於青樓的，樂府滅門時，他不在京師。”

唯一可疑之處又斷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樂無棲奪了太子的聖寵麽?

皇后不甘心，不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那扶柳才賣身幾天，就有了贖身的錢?”

端木蘭答:“他賣身並不是為了錢，據他所說，是為等有情人。”

皇后脫口而出:“還有這等自甘下賤之人?”

“咳！”皇上提醒皇后自重身份。

皇上緩緩開口:“如此說來，樂家一案確實與他無關，皇后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皇后雖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接受事實，她心裡不痛快，但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於是她對端木蘭狡獪一笑，繼而回話:“是臣妾多慮了，臣妾定和陛下一起好好補償樂國公。先前臣妾不過是婦人之見，沒想到陛下為讓臣妾心安竟派端木將軍嫁入樂府親自查驗，臣妾感激涕零！陛下一定要替臣妾好好答謝將軍！”

端木蘭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利劍。

“那是自然！端木將軍，你的任務就到這裡，朕希望今後你能和無棲好好過日子。他還小，你要多多包涵，最好能給朕生下皇長孫！”

一句“皇長孫”同時刺痛了兩個女人，端木蘭心上的劍像是被人擰了一圈，又拔了出來。

百裡笑語心裡也不好受，她千方百計讓朝陽公主嫁了出去，讓太子成為嫡長子，皇上竟承認一個外姓之人的兒子是皇長孫，而這皇長孫的母親還是端木蘭。

百裡笑語甫一見到端木蘭時便如臨大敵，這個女孩非同一般，她不像自己工於心計， 卻有著運籌帷幄經天緯地之才，她的才能令天下男人自愧不如，更讓她不安的是，端木蘭和太后太像了，都是巾幗奇女子。

太后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皇后清楚，太后向來將所有愛都給了承熹廢帝和朝陽公主，正因如此，皇帝才更加渴望母愛，她生怕皇帝會將這種感情移情於端木蘭，而她也看出了端木蘭對皇上的心思並不止於君臣，端木蘭，非除不可！

百裡笑語雖不會排兵布陣，卻有一身宮鬥本領，正因如此，她才能從庶女中脫穎而出，才能在皇宮裡久盛不衰。她設計讓端木蘭背上了“克夫”的名聲，以為既毀了她終身幸福，也再不可能入宮為妃。

時隔六年，皇上找到了樂無棲，籌備多年終於對樂家下手，沒想到使樂無棲背上了個“天煞孤星”的名聲，皇上終於認為自己能做件好姻緣，“克夫女將”與“天煞孤星”豈不良配?既能了卻端木蘭婚姻大事又能給無棲朝中倚仗，一石三鳥。

如同天下父母給子女相親時一樣，隻考慮了是否門當戶對，是否能給家族帶來利益，卻沒想過二人是否情投意合……端木蘭和樂無棲成為一對怨偶，正是百裡笑語喜聞樂見的。

思及此，百裡笑語心中的不悅散去了大半，優越是對比出來的，她高傲地遞給端木蘭一個勝利的眼神，端木蘭覺得心口上的傷又被百裡笑語撒了把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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