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塘關是一個碼頭大鎮,隸屬巴北縣、施州府、荊湖省。
因施州府地處長江中上遊地區,水資源充沛。巴北更是地域遼闊,山川縱橫,有河流十條,小支流數十條,紛紛匯入長江。
又因此地西交巫山,南接五峰、鶴峰等群山,北靠神龍架森林,林木、草藥資源十分豐富,其中各種珍貴樹木、珍惜草藥更是價值不菲,便使得林木業與藥材業頗為繁榮。
紀塘關因地處巫峽兩岸出口地段,有天子河由南向北注入長江,依靠河流,勉強稱得上交通便利,便成了巴北縣數一數二的碼頭大鎮。
歐陽野從最歡樓出來時,正值傍晚,天色將黑之際。
放眼望去,街面上已經是燈火點點,各種商鋪、貨棧林立,因為無城也無門禁,還能看到不少販夫走卒行色匆匆。
目光向北向東延伸,便能瞧見不遠處的江面、河面上舟船接連,漁火綽綽,有小舟從河面上連夜南來,也有商船從江面亮燈東去。
這是個好地方。
歐陽野口眼歪斜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容。
鎮子上建築隨意,其實並沒有什麽街道、巷子的區分,但歐陽野、陳來都在這裡生活十幾年,對各種路徑、建築都是十分熟悉的,便找了一條沒見什麽人的小道回往距離最歡樓隻有幾百步的神木商行。
作為紀塘關第一大幫派的駐址,也是總部,神木商行佔地數十畝,主要分為兩部分,南面部分是鋪面與接待客人的廳堂,北面則是由貨棧以及幫派弟兄居所組成的一個大園子,或者說巨大院落。
院落四面開門,都有幫派弟兄日夜把守,因歐陽虎住在北面正中的一處院中院,歐陽野、陳來便轉到北門進去。
“陳來兄弟,你身後的是誰?”守門的兩名漢子攔住了陳來問道。
“是誰?少幫主都認不出來?”面對這兩個普通幫眾,陳來雖然隻是個少年,卻也是拿足了狗腿子的架勢。
“少幫主?”兩名漢子疑惑地借著北門的燈光仔細看了看歐陽野的臉,發現確實有原先歐陽野的輪廓,最重要的是那口眼歪斜的程度是一模一樣,便不由問道:“少幫主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來的路上陳來得到過歐陽野的吩咐,聞言便再次反斥道:“少幫主變成什麽樣還需你們來管?幫主等著要見少幫主,你們還不讓開路?”
果然這兩名漢子不敢再有阻攔,讓歐陽野、陳來進了去。
至於接下來進歐陽虎住宅,大門內外的人都提前得到過歐陽虎的命令,就更無阻攔了。
進得院內主臥之中,歐陽野終於見到了神木幫幫主,也是他原身的父親,歐陽虎。
歐陽虎是中年得子,今年正好六十,已經須發斑白。又因傷病臥榻數月,瘦得幾乎只剩下副粗大的骨頭架子,看起來形容枯槁,明顯命不久矣。
屋內燈火通明,見到歐陽野進來,歐陽虎硬是掙扎著要從床上坐起,屋裡伺候的兩名小婢要去攙扶,卻被他奮力推開,終究是憑借自己的力量坐在了床沿上。
他瞪眼看著歐陽野,卻並沒有看多久,幾乎隻過一息便確定了歐陽野的身份,老眼含淚呼喚道:“我兒,你可真是開了竅嗎?”
高強回來對歐陽虎的稟報是這樣的:少幫主遭常三謀害,生死危急中開了竅,不僅不再癡傻,人也瘦了大半。
傻子開竅這種事,歐陽虎倒是聽說過,但卻從未見過。但他相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或者說,這正是他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事,天可憐見,如今終於成真,他為何不信? 兒子暴瘦又如何?別人可能一時認不得,他這個當爹的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此情此景,仿佛一下子觸動了歐陽野的部分靈魂,讓他這個本來已經被世事磨得情感淡漠之人一下子心中難受起來。
這時候歐陽野恍然明悟,或許原身靈魂並沒有消散,而是隨著記憶與他的靈魂融在了一起。
腦海中浮現從小到大,歐陽虎待“自己”的一幕幕,歐陽野便不由走到床前,撲通一聲跪下來,也不禁含淚道:“父親,孩兒確實開竅了。”
歐陽虎伸出枯瘦的手,顫抖著落在了歐陽野的肩膀上,笑著流出了眼淚,聲音也不知是哭是笑地道:“好!好!好!老天爺終是待我歐陽虎不薄呀!哈哈哈,咳・・・咳咳咳!”
先是激動地連說三個“好”,然後又是哈哈大笑,顯然牽動了歐陽虎的傷勢,讓他劇烈咳嗽起來。
旁邊一名小婢見狀忙遞來手絹。
歐陽虎用手絹捂住嘴又悶咳了幾聲,這才停住。
歐陽野見手絹沁出血色,饒是早就知道歐陽虎命不久矣,此時也不由緊張關問:“父親・・・”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說無礙嗎?都是被許多大夫判定要死的人,怎麽會無礙?
“沒事,”歐陽虎扔掉手絹,擺了擺手,喘口氣便道:“為父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又讓旁邊小婢端來一盅參湯喝了,臉色恢復一絲紅潤,歐陽虎才再次開口,問道:“野兒,你這開了竅總不會忘了以前的事吧?”
歐陽野明白,這是歐陽虎冷靜下來後必有的疑問。
不過他並不虛,按靈魂相融來論,他就是歐陽虎的兒子,當即便答道:“孩兒沒忘・・・還記得我小時候,一次父親回來給我帶了一串糖葫蘆,我遞給父親吃,父親高興地抱著我轉了許多圈,結果卻把我轉吐了,吐得父親滿臉都是。”
“哈哈哈・・・”歐陽虎聽著又笑起來,不過這回就矜持多了,又或許是參湯的緣故,並沒有再咳嗽。
等歐陽野講完,歐陽虎便一揮手,道:“你們都出去,讓外面守好,沒我的準許,誰都不準進來。”
屋裡除了歐陽虎、歐陽野,便隻有陳來與那兩名小婢,聞聲便一起應了是,魚貫而出,帶上房門。
待屋中只剩下父子兩人,歐陽虎便正色道:“野兒,既然你開了竅,與常人無異,我這所有的心事便都能了結了,便是命不久矣,也無遺憾。”
原本,歐陽野繼承來的記憶中歐陽虎的形象並不是很清晰,但此番見面談話,卻讓歐陽虎這個人在歐陽野心中一下子清晰、具體起來。
盡管形容枯槁,命不久矣,但歐陽虎身上的梟雄氣質與個人魅力仍舊顯眼。
別看神木幫隻是稱霸一個鎮子的小幫派,可這已經是尋常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手創立神木幫的歐陽虎自然也算得上一方小小的梟雄人物。
這樣的父親,讓歐陽野很容易認同。
“此番那常三謀害於你,說起來還是怪我於繼任幫主之事猶豫太久。說實話,阿昌、鄧奎、田雨濃這三人我都是不滿意的,阿昌太笨,鄧奎太跋扈,田雨濃太過陰狠,都不適合做神木幫幫主。”
“我之前最屬意的其實是譚康,他雖然在幫中缺乏根基,但武功、人品、頭腦都不錯,陳老也認同他。可惜的是,譚康的心卻並不在我神木幫,私底下向我拒絕了此事。”
“而今出了他們謀害你的事,叫你因禍得福,倒正好讓我有機會將幫主之位傳給你。神木幫為我一手所建,那就是我的,父傳子,子傳孫,天經地義!”
歐陽野不禁微笑。
歐陽虎這話說得夠霸氣,很對他胃口。
歇了歇,歐陽虎又道:“高強回來並沒有將事情說明白,但我能猜個大概。而你既然叫人把常三他們看管在最歡樓,想必對此事有自己的看法,說我聽聽。”
歐陽野明白,這應該是歐陽虎想借此事進一步了解他開竅到了什麽程度。
若是頭腦、能力都是尋常,接任幫主就會埋下禍根,以歐陽虎對兒子的愛護程度,必然是要舍了神木幫這份基業以全兒子性命的。
歐陽野卻對此事早就成竹在胸,當即道:“此事很有可能就是田雨濃行的一箭三雕之計,不論事成與不成,鄧奎與昌叔都難逃乾系,必然就於幫主之位無緣了,那樣他田雨濃就成了唯一人選。”
“嗯。”歐陽虎聽了點頭,認同歐陽野的判斷,接著又問:“若此事全權交給你處理,你會怎麽辦?殺了田雨濃?”
歐陽野道:“田雨濃如此行徑, 是必然要殺的,便是鄧奎也不能再任堂主這種幫中要職。不過,孩兒並不想現在就出手對付他們。有了常三三人,孩兒就等於將他們的把柄握在手中,正好可以拖延一段時間,讓父親為我鋪好繼任幫主的路。”
“等父親與我做好準備,便在幫主之位交接的日子,公開審判他們。如此既能解決掉他們,又可以服眾,還能讓孩兒當眾立威。父親以為孩兒這番處置如何?”
此時歐陽虎已是滿臉欣然的笑容,道:“野兒,看來你開得不是尋常人的竅,而是過人一等的竅啊。你處理此事的思路是非常好的,但卻必須注意防范田雨濃與鄧奎被逼急的後果。”
“須知,自我重傷臥榻之後,鄧奎就是紀塘關第一高手。還有那田雨濃,號稱八臂飛鶴,也是頗為厲害的。另外,鎮中鐵線門、合山會,乃至江上的排幫,北邊的神農幫都可能攪合進來。”
“你今日行事雖然頗為嚴密,但那田雨濃隻要沒看見常三等人出來,又見你沒事,必然就猜到他已事敗。若他一狠心,不論是逃離神木幫,還是攛掇鄧奎一起逼宮,又或者勾結外人,都不好辦呀。”
說完,歐陽虎就定定看著歐陽野,顯然是想繼續考較,看看自己兒子頭腦極限在哪裡。
他卻不知,此事歐陽野同樣考慮清楚了,因此連沉思的表情都沒有,便微笑道:“其實沒什麽不好辦的,隻要兒子仍舊癡傻,父親再叫昌叔配合著演一出戲,便能攥住那田雨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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