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希尹已經到了雁門關。

與靖康初年那次南下，女真鐵騎縱橫無敵的場景完全相反。金軍從雲州南下的第一波攻勢，就遇上了頑強的抵抗。

雁門山一線，圍繞著山頭關隘的爭奪，雙方已經持續了數日的激烈廝殺。金軍每前進一步都是十分困難，脾氣暴躁的拔離速和賽裡兩人也是氣急敗壞，在攻下一座關隘後下令屠關。其實他們這麽做已經沒有了什麽意義，在關隘或是軍寨被攻破後，裡面的宋兵已經沒有幾個囫圇的了。

希尹很驚異於現在宋軍戰鬥力的頑強，與原來他印象裡的孱弱宋軍表現是截然相反，戰鬥還在進行，他的觀念卻發生著激烈的變化，原來堅定的決心也產生了動搖，難道出現這種巨大變化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這些宋軍改換了一下名稱，現在自稱為華夏軍?！

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然而幾座爭奪激烈的山頭和關隘處火焰依然在燃燒著，積屍盈野，整個山地間火光衝天，密集的弩箭依然在天空中不時劃過。山坡上火光暗明滅中，雙方戰死者的屍體縱橫延綿排列著，在這樣的地形間，女真人引以為傲的騎兵隊發發揮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而步軍作戰，卻歷來是宋人的強項。

視線轉向前方，雙方圍繞著山頂蜿蜒的城牆進行著激烈的廝殺，卡在山谷中道路中央的宏偉關城上依然一面巨大的旗幟迎風招展，紅旗縵卷，隨著凜冽的寒風在獵獵舞動著。在戰前沒有多少人會想到，在經過一場劇烈的變亂之後，陝西軍仍然能保持很高的戰鬥力，與進攻的金軍殺得是勢均力敵。

喊殺聲聲震四野，山嶺之上，完顏希尹全身甲胄，騎著他的白色戰馬，目光在隨時觀察著整個戰場上的變化，偶爾會發出一道命令，派出預備隊出擊，以應對上戰場的形勢。雁門山一帶所進行的這一場大戰，雙方投入後兵力，大約都在五、六萬人之間，防守一方的宋軍人數要稍少一些。但是慘重的傷亡數字，已經讓希尹感到有些恐懼了。

宋軍悍不畏死，又佔據了地形之利，這樣打下去，恐怕即使他拿下了整個雁門山的所有關隘下來，能剩下一半的兵力就算是不錯了。

北地人口稀少，金人一直苦於兵力不足的問題，否則他們早已經就滅了宋國了。

自從平滅遼國以來，金軍的數量從不到二十萬，激增到了如今的四十多萬，這已經幾乎是到了極限。可是宋人，卻似乎一直有無窮無盡的兵源補充，如今的華夏軍，兵力已經接近於金軍的兩倍。幸好還有西夏方面的牽製，否則華夏方面早就開始對幽州方面發起了反攻。

這次金國南下，出動了三十萬大軍，幾乎是傾巢而出。只不過完顏宗翰被金主留在了東京處理朝政，看樣子是準備削弱他手裡的兵權。完顏希尹成了西路軍方面的統帥，可是手下的兵力東拚西湊，也湊足了十來萬人馬。東路軍方面的情況要好一些，宗輔的手上有二十萬人馬，但是其中有五萬兵馬歸完顏昌調遣，說是要配合偽齊國一起“收復”淮河以北之地。

宗輔的手上也是兵力不足，想要進攻洛陽和鄧州，搞不好也會和去年一樣，在穎昌落個铩羽而歸。

戰鬥從這一天的中午前開始，一直激烈地持續著。完顏希尹已經將自己手上的兵力基本上全部派上了戰場，意圖一舉拿下雁門關。雙方的戰線展開，圍繞著關城兩側的山峰進行著反覆的爭奪，在將近三個時辰的戰鬥中，已經有近萬人倒在了這片山嶺上的城牆兩側，而到現在，勝負之數，仍然是來回搖擺不定。

此時騎在馬上的希尹整個身體，都在輕微顫抖著。

作為跟隨阿骨打一起就起兵的老將，希尹深知如果這場戰役失敗將預示著從此女真的鐵騎再也無法進入河東一步，也是徹底斷絕了金國意圖收復河東的最後一點希望。

“也許這並沒有什麽，我們也可以放棄入主中原的想法，和遼人一樣，長久地統治北地！”希尹在心裡自我安慰著，盡量使自己看起來顯得十分平靜。

……

蕭戈站在堡樓上，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戰場。

對面的敵人，大多數是北地的遼人，也許是來自於他過去的部族。

他本是遼人出身，是最早跟隨李峴從雲州南逃的遼國部族之一，幾經輾轉，這些遼國南遷的部族大多被安置在十室九空的太原一帶，成為了新的軍戶。戰爭一起，這些忻、代之地的駐屯軍首當其衝，必須拿起刀槍弓弩，走上戰場。背後十多裡外就是他們的新家園，除非是放棄，否則他們無路可退！

稍稍讓這些軍卒們安心的是，他們的家眷，族人，老弱婦孺已經被轉移去了太原，可以讓他們在前線安心作戰。在戰場上投降或是當逃兵並不是不可能，但是西軍慢慢推行開的嚴苛軍法會讓這些逃兵們因為自己的懦弱而連累到家人和族人。軍卒如果投降，家人將會被剝奪軍中所授業田，成為奴戶，而且三代內不得為官。

而這軍法對待投降的軍官們更是苛刻，不僅家人被充軍為奴，而且還會被籍沒原來所積攢下來的全部家產。

這樣的法律簡直會讓整個家族都因為自己的懦弱而背負罵名，絕大多數的軍卒特別是軍官在作戰時是寧可戰死，也不會選擇苟且偷生。自己活著，一家人遭罪，還不如選擇以身殉國，不僅家人光榮，而且還會有一筆不菲的撫恤。

原來宋軍怕死，就在於自己身死之後，妻兒老少得不到官府的撫恤和救濟，但是在西軍中，戰死的將士被稱之為烈士，不僅在死後會得到一筆撫恤金，而且在以後還會得到官府長久的照顧。

這就頗有一些死我一人，幸福全家的意味了。

蕭戈並沒有什麽家人，也沒有什麽至親，但是他卻有野心。

他不能忘記當年跟在李元帥身邊，看到他縱橫雲內時的氣概。他也想要建功立業，想要成為像李大帥那樣揮斥方遒的大人物，站在這個世界的頂峰，與天下英雄一爭長短。

記得當年他把這話說給李元帥聽時，元帥聽罷哈哈大笑，親口誇獎了他一句有出息，說是什麽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然後就把他給招進了自己的親兵營裡，後來又成了崞縣駐屯軍的統帶。

可惜的是，他現在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一步，可元帥卻是永遠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