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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祁連》六十七、太行寨
  南陽盆地是個好地方,可惜的是李峴不知道金軍南下的時間。

  從地形上看,處於熊耳山和方城山、桐柏山環繞之中的南陽盆地實際上很容易防守,但是李峴並不認為自己目前能夠守住這片地方。只有等到宋金兩國在淮河一線形成對峙,兵力徹底分散之後,才是發動反擊的時候。

  由於長期受到壓製,軍中的將領們對於朝廷的忠誠度實際上是很低的,所以李峴領著將數十萬民眾一路撤到南陽,楊可世居然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大軍過汝水,行次魯山,南道副總管高公純攔於軍前。

  “將軍為南道兵馬都統製,自當移師穎昌,何故南下耶?”這話是對楊可世說的,看來高總管也是在許昌擔驚受怕夠了,現在楊可世成了南道兵馬都統製,名義上當然受他節製。這廝喜出望外之際,專門跑到魯山留人來著。

  楊可世沒理他,只是看向李峴。

  李峴笑道:“楊太尉為南道統製,自當前去穎昌招募編練勤王兵馬,不過還需要先幫我把這些民眾護送到南陽。”

  楊可世搖了搖頭:“如果金兵南下,穎昌府根本守不住。”

  李峴說道:“沒說讓你守啊,只是募兵和練兵,到時候先撤到鄧州再說。”

  高公純兩人說得肆無忌憚,根本不拿朝廷的命令當回事,當下大怒,正想找李峴理論,卻被剛剛從車裡下來的王襄一把拉住,硬是把他拽到了自己的車廂裡。

  “這就是個跋扈的,你不知道范致虛剛在他手裡吃了癟,那楊可世可是唯李安國馬首是瞻,你得罪了他,休想再讓楊可世領著人跟你去穎昌。還是先肯著我們到南陽,以後再說罷。”王襄對高公純說道,“現在這種時候,我們還得指望著人家,切不可再像過去一般對待這些武人。”

  形勢比人強,高公純倒也算是個明白人,索性躲在王襄的車裡,不再出來與李峴見面,跟著他們一起前往南陽。

  ……

  種師中再次醒過來時他已經躺在一座石頭房子裡了,他全身都被用白色的棉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如同一具木乃伊。老頭睜開眼瞅了瞅天花板,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他,努力想抬起手來,結果一用力氣,又昏睡了過去。

  這半個多月來一直守在種師中身邊的種湛和黃友一起看向那個長得很清秀,卻總是把胡須剃得乾乾淨淨,如同太監一般的醫官。誰知那家夥輕輕籲出一口氣:“老頭的身體素質不錯,居然能熬這麽長時間,既然能蘇醒過來,再想死恐怕也不那麽容易。”

  這話氣得種湛直翻白眼,誰特麽想死來著,你當誰都跟你這個白癡一般,居然在給人看病的時候還琢磨著怎麽能挨上女真人的狼牙棒而不死?!可是這廝畢竟算是父親的救命恩人,與其衝突怎麽也不像話,所以也只能乾生氣。

  又過了三天,種師中才算是真正清醒了過來。

  “大軍都完了?”老種清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是對著黃遠說的。

  “差不多,只剩下一千三百多人,可以稱之為全軍覆沒……”那正在給種師中換藥的太監醫官搶著說道,“不過沒看出來,你的手下還是蠻能逃跑的,水平比他們打仗強多了。”

  種師中差點沒被這句話噎得又昏過去,在嘴裡咕噥了一聲,就轉過頭去看向紙糊的窗戶裡透進來的陽光。過了好一陣子,這才低聲對黃友說道:“我還活著的消息沒傳出去?”

  黃友說道:“傳出去了,

不過張師正在洺州以棄軍之罪被殺,而王從道據說也被投進了大牢中。”  那太監臉的醫官不禁笑出聲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家這是要奪你的軍隊,自然是要安個罪名,那些文官們逃跑的多了,也沒見有什麽處置。當時那種情況,你手下那些人不跑,就等著讓女真人砍頭吧。”

  種師中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你怎麽知道?”他厲聲問道。

  “別那麽凶,當時我們在遠遠地看著,想救援已經來不急了,所以只能把你先搶回來。”那醫官毫不畏懼種師道,“不過你手下的兵將也不怎麽樣,三萬多人居然讓人家幾千騎兵攆得滿山亂跑,要知道那可是山地,並不是平原地區。如果是真的肯乾,那些金國騎兵是討不到好處的。”

  種師中很想拿一把刀子捅死這個當他的面打臉的家夥,不過人家說的可是實話,似乎還救了自己一命,又不好發作。

  “你是誰?”他開口問道。

  “他們是太行山裡的抗金義勇,這裡是靜陽寨。”黃友向種師中解釋道。

  種師中畢竟已經是六十七歲的人了,雖說是久在軍中,身體強健,但他的肋骨被金將用狼牙棒砸斷了三根,內髒也受了傷,恢復起來就比年青人還是要差得太遠了。等他勉強能在房間外面活動,已經是靖康元年的十二月初,這太行山區都覆蓋著皚皚的白雪。山區的雪比平原地區要大,積雪足有一尺多深,馬蹄會深深地陷在積雪中,使得出行變得困難。

  靜陽寨是平定軍的軍寨,佔地並不算小,在金人南下後,駐守在這裡的廂軍聞訊逃走了,卻被這些義勇所佔據。

  這些義勇的總統領是誰,寨子裡的人對此晦莫如初,絕對是閉口不談。

  不過聽黃友說把他救出來的是一員劉姓小將,滿嘴的秦隴口音,不過在把種師中救回來之後,此人就失蹤了,再也沒有見到過。

  這支義勇有嚴格的紀律,與那些佔山為王的所謂義勇絕不相同,每天都會按時出操,進行訓練,即便是在惡劣的天氣下也不會停歇。這一點連種師中都深感佩服,因為他帶軍時都做不到這一點。

  另外還是一點,就是軍寨裡的戰馬很多,而且還有一百多匹是青唐或是西夏出產的土谷渾馬。土谷渾馬身材修長高大,兩隻耳朵很小,奔行迅速,是最好的戰馬,這是遼地的契丹馬所比不了的。契丹馬雖然耐力較強,但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還是這些身材高大,衝刺速度更快的土谷渾戰馬更為厲害。

  種師中很奇怪這些人從哪裡搞來的上百匹上等的土谷渾戰馬,要知道這種戰馬在女真人眼裡都是寶貝,非金國將領絕不可得。要說這些義勇能從金人手裡搶奪回這麽些上等戰馬回來,那絕對是在胡說。

  這種情況就讓種師中很感興趣了。

  靜陽寨現在聚集了一萬多義勇軍,普通的軍卒都是本地的河東人或是河北人,有一部分中級軍官是本地人,但大部分軍級軍官卻都是西北人,而且主要是軍寨中地位最高的幾位也全都是西北人。這讓種師中懷疑這些人都是出自西軍,但是一問起來是誰的手下,這些人口風甚嚴,都推脫要等到將主回來讓他去問將主。

  也就是說,在他們上面,還有指揮這支部隊的人,這並不是什麽無組織的義軍。

  種師中現在手上缺少兵將,很想把這支部隊搞在手上,但是這支部隊的紀律卻很嚴格,在沒有接到上面的命令時,沒人會聽從他的命令,即使他把河北兩路置製宣撫副使的大印拿出來也沒用。

  一開始種師中認為這些人並不知道他這個置製宣撫副使是多大的官,不過當有一天,那軍寨中隻剛二十歲的年青指揮官向他通報康王趙構在大名府組建兵馬大元帥府,並詢問他是否也前往大名府投靠的時候稱呼他為太尉,種師中才明白原來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不過是從來就沒拿他這個太尉當回事罷了。

  他現在更加好奇組織這支部隊的人是誰了。

  有些事情只要留心觀察總是能看出些端倪出來的,比如這支部隊雖然裝備的武器駁雜,什麽都有,但那些西北出身的軍官卻是一色的精良製式裝備,特別是那種窄長又略微彎曲的精鋼佩刀,西北軍中雖然在軍官中很常見,但是能夠普遍裝備到士兵的只有兩支部隊,那就是劉法和李峴。這種東西趙隆的親軍部隊雖然也裝備了,但如此眾多年青的軍人卻絕不會是趙隆的親軍。

  劉法從大前年在隴右就開始組建新軍,聽說那支部隊就主要是由良家少年組成,但是那支部隊大部分的軍官卻都是李峴的學生或是親軍。象種師中這個級別的高級將領,軍隊裡的變化和事情很少能瞞得住他們,因為西軍中每組建一支部隊,都會有不少中級軍官想辦法把自家的子弟安排進去當軍官,這支部隊當然也不例外,也有不少西軍將領的子弟在裡面當軍官,只不過他們是先前進過李峴在興州的那個所謂的道學宮裡上過學的。

  從種種跡象裡,種師中推斷出這座軍寨因該是李峴布的什麽局。

  這種結論很容易就能得出,因為劉法已經老了,早就沒了什麽“雄心壯志”,從他在第一次東京被包圍時裝病就能看出來,這老家夥已經不求上進,隻圖能平平安安地混日子,保住自己在隴右的一畝三分地,絕不會主動插手關內之事。

  現在種師中有點羨慕劉法,這才真是聰明人啊,看看自己兄弟倆和童貫、何灌、劉延慶等一眾西軍將領們的遭遇,那個看似粗魯的劉法做法才是明哲保身,對於世事洞若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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