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拿起手帕看了看,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遇到溫竹青的場景,究竟是多大的勇氣,才讓一個女孩子鼓起這麽大的勇氣,一個人在申城這個大都市中奮鬥著。
又是怎樣的毅力,使得她面對那麽多暗示意味極強的汙言穢語,還能夠保持最基本的笑容呢?
周景明想不明白。
但是他覺得,像溫竹青這樣的女子,敢於在改革開放的浪潮中邁出堅決的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就已經把很多男人甩在後面了。
在周景明認識的女生中,溫竹青與何穎卿,實際上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性格,一個嫵媚,一個清純;一個不拘一格、個性鮮明,一個溫婉淑雅、溫良恭儉。
談不上哪種性格更好,周景明只是覺得這兩個女孩,應該代表了當時中國女性的兩種類型,都是這個時代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好像溫姐也是在申城做服裝銷售的生意吧。”周景明記得那天,溫竹青好像把她的住址給了自己,既然這次進城,就順便去看看她,剛好也能夠把這個手帕還給她。
想到這裡,周景明連忙把包拿了過來,在裡面找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找到了溫竹青留給自己的那張紙條。
跟何應尋給自己的地址稍作比對,周景明就發現,這兩個地址離得還挺近的,想來那一片,應該都是搞服裝銷售的吧。
敲定了主意之後,周景明就把手帕重新疊好,然後整齊地放進包裡面,以防自己明天早上會忘記帶著。
“想什麽呢?對著包發什麽呆呀。”見周景明一直沒說話,何應尋好奇的問道。
“沒什麽。”周景明笑了笑,“對了大尋,你們明後兩天檢修的設備,主要是哪一方面的?”
一般來說,正規的大型製造企業,每年都會對廠區內的設備進行定期檢修的,這樣做既是為了保證生產的安全與穩定,也是為了延長設備的使用壽命,發現問題的話,可以及時得到維修。
不過有些設備的檢修需要車間停線才能進行,這樣一來就會影響生產,所以一般來說,年中的檢修都會選擇在周六周日,而年末的檢修則會在過年放假那段時間進行。
“你說這次檢修啊?”何應尋躺在床上,舒服的伸展了一下手腳,“聽說好像是對全廠的進氣設備進行大排查。”
“進氣設備?你說的是像總裝車間那樣的空氣壓縮設備嗎?這些有什麽需要檢查的,我看車間的供氣量很足啊。”周景明好奇地問道。
“也不單單是這些。衝壓車間那邊有不少鐵製件,是需要我們自己回爐再造的,所以我們廠區也有一套自己的高爐煉鋼設備,不過這套設備都是一些陳舊落後的淘汰品,尤其是供氣設備,管路嚴重老化,我提過好幾次,希望廠裡面進行更換,但是我那個領導,估計也一直沒有上報,所以一直就拖著了。”
何應尋說到這裡,突然歎了口氣,“我們家老頭子,也就是我爸,當年就是因為搶修高爐設備,天然氣進氣壓力突然增大,造成了嚴重爆炸,其他人都已經提前撤離了,就他一個人還傻乎乎的留在裡面,後來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宿舍裡的氛圍突然就沉重起來,何應尋腦袋枕著雙手,看著屋頂,沉默的一句話也不說。周景明想安慰一下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最終,周景明只是拍了拍何應尋的腿,“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叔叔既然已經不在了,那你就好好地活著,別再讓你姐擔心了。
” “小明,你說我爸這樣做值嗎?他傻不傻?”何應尋還是望著屋頂,兩眼無神的問道。
“反正我要是遇到那種情況,肯定第一個就跑了,我管它這是不是國家的財產呢,首先要保證我活著不是?設備沒了可以再買,人沒了,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只不過周景明還沒來得及說話,何應尋卻是嗤笑一聲,自顧自的說道。
周景明無言以對,何應尋說的一點都沒錯,人沒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所以說,活著真好啊!
但是如果換了他遇到這種情況,又該作何選擇?
周景明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想。
“嗨!跟你說這些幹嘛,都是些過去的陳年往事了。明天你要是實在挑不出好的衣服,你就等等,我反正不是有夜班嘛,抽空找個白天我幫你去買。”很快的,何應尋又一個鯉魚翻身,臉上也恢復了之前的神情。
既然何應尋都不糾結這件事了,周景明乾脆也不去想這樣的問題,“行。我明天先去看看,不行的話再叫你幫我。”
翌日。
吃完早飯之後,周景明便搭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車,來到了申城市區。早點去,也能早點回來。
因為溫竹青的住址跟何應尋給自己的地址離的很近,周景明就乾脆先往溫竹青那裡去了,將手帕還給她,順便看看她,之後再去買衣服,也不遲。
一連換了三趟公交,加起來走了快有兩裡路,周景明才算找到溫竹青給的地址。遠遠看去,那一排全都是賣衣服的店鋪,各種正式的、流行的衣褲,都能看到在售賣。
周景明一家一家的尋找著,終於在自己右前方看到了溫竹青給自己的門牌號,周景明剛欲往裡走近, 卻發現,溫竹青的店鋪裡,居然還有一名中年男子,而那個男子的身上,穿的竟然還是上汽轎車廠的工作服!
透過玻璃,周景明隱約看到,溫竹青就坐在那名男子的邊上,一邊給他倒水一邊陪著笑臉,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
倒是那名男子的手,卻時不時地往溫竹青跟前伸,溫竹青也只能邊躲邊陪著笑。
“楊哥,我跟您說的事,您看怎麽樣?”
“小溫啊!”楊軍虎一下子湊近她,輕輕地嗅了嗅鼻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廠的廠服,多少人都想承包,我不能因為你一句話,就把這麽大的生意給你吧。”
說著,楊軍虎的右手,悄悄地放在了溫竹青左手上面,在上面來回的摩挲著。
溫竹青身體一僵,下意識的就要往回縮,卻被楊軍虎一把抓住,“廠服承包給你,也不是不行。價錢也好商量,但是你看,我把這麽大一筆生意給你了,你是不是,也得好好地回報我一下?”
說著,楊軍虎整個人便朝著溫竹青撲了過去,臉上帶著猥瑣的笑容。
“楊哥你別這樣,再這樣我就叫人了!”溫竹青嚇壞了,只能一邊往後躲,一邊惶恐的說道。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楊軍虎捂著手停了下來,臉上也變得猙獰起來,“當婊子還他麽立牌坊?你裝什麽裝!老子今天把話撂這兒了,不陪老子睡,我們廠的生意,你想都別想!”
說著,楊軍虎還覺得不解氣,拿起桌子上的那杯茶,直接就灑在了溫竹青的臉上,而後狠狠地推開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