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夢看著莉莉,心裡一時間千般念頭萬種思緒,到頭來卻訥訥無言,唯有一抹苦笑:怎麽在這裡?還不是拜你表弟所賜。
本來許驚夢被劉國寶擺了這一道,是有一肚子火氣,每每想到,恨不能把劉國寶這貨給捆了浸豬籠。可是被莉莉這麽一盯著,一詢問,頓時滿肚火氣,滿腔豪氣,俱都煙消雲散。
本來距離大門口就不過寥寥數步,片刻功夫許驚夢和莉莉一左一右已經扶著老人跨過門檻。再裡面對許驚夢而言就是禁地了,許驚夢隻得松手,退出來。
雖然許驚夢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但是從許驚夢的這抹苦笑中,莉莉還是立刻判斷出來了,此事的根源肯定還是上次的事件,還是在自家表弟劉國寶身上。
看著許驚夢退到門檻外面,莉莉不再多言,只是回頭深深的看了許驚夢一眼。這一眼,裡面仿佛包含了太多訊息,許驚夢感覺瞬間被莉莉看透了自己的靈魂深處,再無秘密。但是再仔細一探究這個眼神,又好像只是看見某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風淡雲輕,好像除了正常寒暄以外,又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也沒有。
僅僅是這一眼的風情,已經讓許驚夢心驚肉跳,魂不守舍。
許驚夢重新帶上木門,僵屍一般的回到崗亭。吳畏此刻礙於紀律,不能說話,只是朝著許驚夢擠眉弄眼,眉飛色舞。許驚夢知道吳畏的意思,無非是:哥早就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這妹紙不錯啊,你怎麽搭上的?
許驚夢懶得理會這貨,老老實實站崗,可是思緒卻克制不住的飄到此刻西花廳裡那個粉衣女孩的身上,心潮再難平靜!
大約一個多小時,莉莉攙扶著老人從門裡又走了出來,許驚夢再次走過去把西花廳的木門鎖上。兩人擦肩而過,各自目視前方,這次二人之間再無交流。
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終於背道而馳,往事無礙,前程不染!
你我之間,雲泥之別。
聽著身後汽車發動的聲音,許驚夢正在鎖門的手終於還是忍不住的一顫。
……
好容易熬到換班時間,剛和下午班的小組交接過。吳畏就跟審犯人似的審視著許驚夢,半晌開口道:
“我能感覺出來,你和那個粉色衣服的姑娘之間有故事!”
“她欠我錢,不過我看她長得漂亮,所以不打算要她還了。”許驚夢知道自己不說點什麽,今天下午乃至以後不當值的 N 個下午,都別想消停了。就隨口胡扯了兩句。
“許驚夢你看著我的眼睛,跟你說,我視力2.0,你別當我瞎的!看你一臉傷心欲絕的悲痛樣子,小處男被女孩子甩了之後,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是你這幅表情。”吳畏這貨的毒舌許驚夢早已領教過了,可每每聽見還是想打死這犢子。
“你這天賦應該去當編劇的,在這看大門太屈才了。”許驚夢氣的嘬著牙花子。今天才發現吳畏這貨不僅嘴巴毒,眼睛也是相當毒辣,最恨你這種揭人短的行為了。
“別轉移話題,我是從小看福爾摩斯長大的,以後請叫我福爾摩畏!我敢打包票你要是對剛才這妹紙沒意思,我——我走路撞——對,撞樹上!”
吳畏四處一瞅,二人這是在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上,兩邊各是一排合抱粗的玉蘭樹,不同於南方四季常青的廣玉蘭,在四九城裡,大冬天的,這兩排玉蘭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樹乾,頂著一團團冰雪乾巴巴的立在那。無畏覺得反正大樹擱這矗著也是矗著,
正好拿過來用一下,發個誓啥的,人和樹也都沒有損失嘛! 前面是個岔道,繼續直走200米就是主乾道,也是離開航天署的路,在岔路朝左一拐彎就可以通往警務處和玄武基地。此時二人正好一轉彎,許驚夢在玄武基地當初經過兩個月血與淚的教訓,培養出的第六感警覺性立即察覺旁邊有人盯著自己。猛一回頭,就見路邊灰褐色的樹乾旁,紅瓦白牆,青石鋪地,皚皚的白雪中,一身粉衣的葉莉莉在寒風中俏生生的佇立著。一瞬間,四九城嚴寒冷酷的冬季街頭,有了生氣。
“莉莉,你怎麽在這站著?”許驚夢看著寒風中凍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的莉莉,又是詫異,又是心疼。
“嘎~什麽情況?”吳大神探正在剖析許驚夢這個嫌疑犯的內心世界,眼瞅著就要攻破敵人的心理防線了,忽然聽到許驚夢和別人打招呼,邊走路邊連忙回過頭查看狀況。
剛看清許驚夢是和剛才那個穿粉色衣服的漂亮女孩打招呼,眼睛一亮,又瞅向許驚夢,準備調侃兩句的時候,一個沒注意腳下,踩到樹上掉落的一個雪團子上——北京大陸性氣候寒冷的天氣已經讓雪團子凍成了一坨堅硬的冰塊——然後吳畏就悲劇了。
右腳跟踩了溜冰鞋一樣,滋溜一聲就滑了出去,旁邊許驚夢和莉莉完全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看著吳畏瞬間失去了平衡,先是硬生生劈叉成一字馬,然後整個人跟甩麻袋那樣,接著‘嗖’地摔了出去,再是‘砰’一聲,腦袋撞在了路邊的合抱粗的樹乾上,最後跟動畫片裡那種誇張的懸停在懸崖空中的靜幀慢動作特寫一樣,無畏臉貼著樹乾,懸停靜止了大約3秒鍾,接著整個人和過了水的面條一樣,渾身全無筋骨的緩緩的滑到地上趴著。樹枝上的雪團嗖嗖的往下掉,刹那間糊了吳畏一頭一臉一身。
許驚夢和莉莉距離吳畏太近,正好挨無畏撞的那顆玉蘭樹樹冠也夠大,將許驚夢和莉莉也完全籠罩在樹冠之下,所以二人也受到了大樹枝丫上落下雪團的波及,這麽冷的天氣,雪團冰塊落在頭髮臉上脖子裡的感覺,北方打過雪仗的人都曉得,那滋味兒忒難受了。許驚夢不及多想,右手一把扯過莉莉,拉到懷裡,左手同時把身上穿著的軍綠色呢子大衣使勁一扯,瞬間掙斷了大衣上扣起來的幾個黃銅紐扣,拉開衣襟,往莉莉頭上一蓋,遮住了漫天冰雪。隔著衣服,許驚夢也能感覺到莉莉此刻身體明顯的涼意,這是穿的太少,又在寒風中站的太久了,當即不由分說的把呢子大衣脫下來披在莉莉身上。
然後許驚夢松開莉莉,扒拉了兩下落在衣領裡的雪粒,走到趴在地上的吳畏跟前,想看看他有沒有事。結果不待許驚夢開口,趴在地上的吳畏,刷地朝背後伸出右手,五指叉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後就看到吳畏掙扎了一番,然後晃晃悠悠爬起來,甩甩腦袋,待清醒了一點,就頭也不回的道:
“我先回警務處了,你們慢慢聊!”
說完就踉踉蹌蹌的走了,看著吳畏一瘸一拐的雙腿,估計是剛才被動劈叉扯著大腿韌帶了,許驚夢關心的道:“你確定沒事吧?”
吳畏再次伸出右手過肩,無力的擺一擺手,示意沒事,這次乾脆連話都不說了。透過吳畏孤獨寂寞蕭瑟的背影,還有後腦杓,許驚夢都能感受到有股子絕望的氣息從吳畏身上散發出來,然後在環境中彌漫開來。許驚夢覺得有件事,自己必須在吳畏離開前交代清楚,不然自己肯定會後悔的。於是再次開口:
“既然你現在回宿舍了,乾脆把大衣給我穿一會兒,外面實在有點冷!”
好容易才逐漸走穩了的吳畏,聽到許驚夢的話腳下再次一個踉蹌,好懸沒摔倒。許驚夢接過吳畏扔過來的呢子大衣,毫不客氣的披在身上。
從吳畏先前溜冰撞樹就開始憋著的莉莉,早已經憋得滿臉通紅,此刻見吳畏已經走遠,終於憋不住勁兒了,‘咯咯咯’的笑了出來。
古龍說過,愛笑的女孩子,運氣都不會太差!許驚夢猜測,像莉莉這樣好看到要命,笑起來傾國傾城,又是含著金鑰匙出生,身份還尊貴的女孩子,上輩子一定是拯救過地球吧!
“莉莉,你在這邊等了多久了?”許驚夢問道。
“我讓唐叔先送我奶奶回去休息了。我每年都會來西花廳,知道你們大概這個點交班,就順便在這等一會兒你了!”莉莉道。
“你在這裡等了一個多小時?”許驚夢既驚訝又心疼。
莉莉笑笑:“這種方式最省事,用別的方法找你的話,太麻煩了,而且還要擔人情。就是沒想到一開始等著的時候還是晴天的,轉眼間就又開始下雪了,有點小冷,失算了。”
許驚夢感歎了一口氣,道:“好吧,莉莉你說的對,人情債確實比挨凍更叫人難受!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確實有點事,不過在我說事情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之前在西花廳的木門外,你想和我說什麽?”
莉莉扯了一下身上披著的呢子大衣,看著很薄,保暖效果確實挺好!
雖然和許驚夢只見過兩次,加起來說的話也不超過十句,莉莉卻發現和許驚夢之間有著十足的默契。就像剛才披大衣這個動作,許驚夢做的自然,毫不做作, 莉莉站著不動,接受的坦然。沒有尷尬,沒有閃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仿佛二人已是相識相知了十年。
“西花廳的海棠花好看嗎?”許驚夢問道。
莉莉遲遲不說來找自己的目的,許驚夢也不著急:這樣就再好不過了,還可以和莉莉多待一會兒了呢!
莉莉看著許驚夢,這個男孩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啊。本以為被人構陷然後遭到貶謫這樣的挫折,一般人要麽墮落頹廢,渾噩度日,要麽歇斯底裡,山呼冤枉。或者是在遇到“仇人”的姐姐時,站在道德的高度質問一聲:都是你的好弟弟害的我被被趕來當保安,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許驚夢的反應卻是超乎莉莉的預料,這時候竟然還有心情關心西花廳的海棠花到底好不好看。此時面對許驚夢頗有一種解讀辛詞的感覺——而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浮誇,不迂腐,不呆板。當然了,也不矜持,看自己的眼神還是一點也不懂得收斂。嗯,貌似還有那麽一點點小內涵!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葉莉莉發現,今天的許驚夢比初次見面時,眼神已經變化了很多。記得初次見面,許驚夢的眼神乾淨明亮,可以說還只是一個稚嫩少年,眨眼間,這個無憂少年已經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惡意,變得深沉而又滿懷心事。此刻透過許驚夢的眼神,莉莉看到了那兩顆深井似的眸子最深處,藏著一座劇烈翻騰的活躍火山,壓抑著,醞釀著,燃燒著,不斷積蓄著力量,隻待一個契機,然後爆發,最終帶來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