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石塊從頭頂越過,天浩聽到身後傳來無數重物墜地的聲音。冰雪阻礙著速度,與其說是跑,不如說是連滾帶爬。
狩獵隊長永鋼站在一台弩炮旁邊,用力搬起一筐事先準備好的石塊裝進網兜。這種犀利的戰爭武器威力巨大,可是再次裝填很麻煩,十幾個村民聚在那裡忙碌,合力將放松的絞盤再次繃緊,用沉甸甸的黑色碎石填滿網兜。
天浩氣喘籲籲爬上緩坡頂部的時候,正好趕上弩炮第二次發射。飛散的碎石在空中拋射,形成足以籠罩整個緩坡的攻擊面。這些石頭都是精心挑選,大的體積如排球,小的也與成年人拳頭相當。但是它們有著共同點————邊緣都經過打磨,有著鋒利的棱角,表面也被釘子和鐵鑿挖出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孔洞,非常粗糙。
從海裡爬上海灘的銀色蛇形生物正在進食。鮮血對於掠食者產生了巨大的刺激效果,它張開足以將整頭巨角鹿一口吞下去的血盆大口,朝著四足盡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頭可憐動物張嘴咬下,只是牙尖即將與獵物接觸的一刹那,它仿佛被針扎了似的,將高昂的頭部迅速縮回,在強壯蛇頸帶動下,遊動到巨角鹿的另一邊。
天浩從未見過這種怪物。他只能按照宿主記憶與自己在文明時代的動物概念,將這頭體長超過一百五十米的巨大蛇形物種冠以“皇帶魚”的名字。無論兩者是不是同一物種,至少在外表上相似程度很高。它體表覆蓋著厚厚的骨翅與鱗片,細長身形很適合在水中遊動。分泌的大量粘液覆蓋了地面,使它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非常靈活。
巨口中的獠牙尖端向後彎曲,這應該是它沒有立刻對巨角鹿下口的原因。倒齒形結構決定了獵物一旦入口就很難,甚至無法吐出。它的內頜生長著密密麻麻如鯊魚般的鋒利牙齒,足以粉碎任何一種吞咽進去的血肉生物。
這頭怪物的體重目測超過十噸。它很聰明,已經進化出專屬於掠食者的初級智慧。朝著遠處迅速奔跑的天浩與天狂對它來說毫無意義。它可以憑借強大的呼吸功能在短時間內上岸活動,但這個時間段注定了不會太久。對海洋生物來說,陸地是陌生且恐怖的存在,它喜歡獵食傻乎乎來到海邊的獵物,卻不會為了一口吃的在這裡長時間停留。
巨大鹿角迫使它改變了對獵物的下口位置。枝枝丫丫的叉狀障礙吞下去很費勁,它很快轉移到另一側,帶著說不出的滿足和愉悅,一口咬住正在流血的肥美鹿腿。
簡單的掠食者思維不會考慮那兩個已經逃遠的人類。弩炮發射的黑色石塊對它來說無法構成威脅。即便砸中身體,也會被堅硬的鱗片擋住,這種程度的攻擊甚至無法讓它感到疼痛。
天狂從地上站起來的同時連忙轉身,下意識反手抽出斜背在身後的戰斧。他瞪大雙眼,恐懼中夾雜著想要挑戰未知事物的激動與亢奮:“它要跑了,那頭怪物要跑了!”
“它哪兒也去不了。”天浩調整了一下呼吸節奏,讓激烈跳動的心臟略微變得平緩,抬手擦掉掛在睫毛上的一抹雪花,目光炯炯注視著灑落在遠處與海面臨接地面上的那些黑色石塊。
變異皇帶魚想要按照習慣,拖著獵物回到海裡。只有在那裡進食才會讓它感到安全。然而轉身遊動,它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多了一張巨大的網,嚴嚴實實擋住了去路。
拳頭大小的網眼不能說是細密,可對於變異皇帶魚是足夠用了。巨大的體量不可能從中穿過,特殊牙齒結構使含在嘴裡的食物一時間無法松開,它只能拚命朝著那道網衝撞,掙扎了幾分鍾,發現這樣做只是徒勞。
按照天浩的計劃,繩網兩邊各自安排了五十名強壯的男女村民。弩炮第一次發射,遠遠拋入海中的繩網屬於隱藏環節。只要這條變異皇帶魚被鹿血刺激引誘著上岸,村民們立刻拉緊繩網,以山坡兩端那些生長了數百年的黑針松為依托,在陸地與海面之間形成單憑蠻力絕不可能突破的障礙。
連續幾次拋射的石塊其實沒有把巨魚當做目標。碎石灑落在它的左右,形成兩塊散布面積很大的區域。穿越光滑的冰層對變異皇帶魚來說毫無困難,然而這些鋒利堅硬的石塊則完全不同,體表分泌的粘液固然可以對自己形成保護,卻總有些銳利的石頭會扎破鱗片,對自己造成傷害。
嘗試了幾次,變異皇帶魚放棄了選擇其它方向突圍。狂怒的它叼住已經死去的巨角鹿,一次又一次用巨大的身體對繩網發起衝擊。
它畢竟不是人類,也不是猴子或猩猩之類的聰明物種。擁有鋒利牙齒與爪子的掠食者從不以大腦為主要進化方向。可是現在,這樣的選擇足以致命。
拉緊的繩網末端栓在一顆顆需要數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巨木上。就像一顆顆釘子,與繩網結合成一片狹窄的禁錮,將貪婪的海中巨獸牢牢封鎖。
天狂握緊了手中的戰斧,躍躍欲試,眼睛裡閃爍著亢奮與期待:“我可以乾掉它。”
戰勝猛獸是北方蠻族證明自身勇敢的最直接行為。真正的勇士家裡總是以來自猛獸身上的巨大頭骨和獠牙作為裝飾。
“沒那個必要。”天浩抬手按下了天狂手中已經掄起的戰斧。他注視著遠處海灘上那頭髮出恐怖“嗚嗚”聲,徒勞撞擊著繩網的蛇形怪物,淡淡地說:“它撐不了多久。”
左側十多米外的岩石上,頭領孚松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他一直在喃喃自語:“這樣就行了?這樣就可以了?”
老祭司攏了攏身上的皮袍,發出蒼老且讚歎的聲音:“如果連這樣無法解決那頭怪物,那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麽方法可行。”
咆哮音量漸漸變低,撞擊的力度也在明顯減弱。十多分鍾後,變異皇帶魚的動作明顯變得遲緩。它已經不再靈活,仿佛剛剛過去的這段時間將體內精力消耗一空,冥冥中有可怕的魔法在生效,抽取著旺盛的生命力,將它變得苟延殘喘,老邁不堪。
天浩的計劃很簡單:只要把這頭吃人的海怪牢牢困住,不讓它返回大海就行。
這個時代的生物對毒質很敏感,尤其是帶有劇毒的血液會讓目標迅速作出判斷。拉緊繩網需要時間,而且這頭變異海怪很聰明,類似的法子如果第一次就被識破,以後就無法產生作用。
越是粗礫的地面,摩擦力就越大。野獸和人一樣,對於未知的,無法理解的傷害,它們總有著本能的畏懼。就像懼怕來自火焰的燒灼與燙傷,海中巨獸對鋒利岩石割裂身體造成的傷痛同樣會產生躲避心理。只要用弩炮拋射密集石塊擋住兩側海灘,變異皇帶魚在嘗試且付出血淋淋代價之後,就不會想要從這個方向突破。
接下來,就把一切都交給時間。
在冬天,寒冷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巨型怪魚體內的血液在凍結,極低的溫度無法讓它感受到溫暖。它在緩慢中變得僵硬,最後變成了冷硬的石頭,一動不動。
頭領孚松與老祭司走到天浩身邊。望著遠處海灘上如同雕塑般的銀色巨魚,連孚松自己也沒有察覺,問話中不由自主帶上了尊敬的語氣:“阿浩,那頭怪物應該死了吧?”
“再等等。”天浩用目光在海面上來回搜索:“說不定它還沒有死透,海裡也許還有它的同類。總之……多等一會兒。”
冰風吹動著老祭司散亂的灰白色長發。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有著毫不掩飾的讚賞:“阿浩,你這次做得非常好。我們商量過了,回去以後就給族裡寫文書,你會成為寨子裡新的“百人首”。”
北方大陸上活躍著很多蠻族部落。強壯的野蠻人以動物為圖騰,同時也將其作為部族姓氏。有擅於捕獵的虎族,有居住在西面的獅族,鹿族的棉麻織品在各部族當中等同於貨幣,鷹族的弓箭手遠近聞名……
每個部族都由大大小小的村寨構成,就像文明時代的城市,共同聚合起來,形成一個個信奉不同圖騰的國家。
以天浩所在的“牛族”為例,大族長相當於國王,在族內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其下,還有狂牛部、野牛部、雷牛部、凶牛部等多個隸屬於牛族的中小型部落。
磐石寨屬於“雷牛”部。按照慣例,最基層的“十人首”可由各個村寨頭領與祭司自行任免。可如果是權力更大,管控人數更多的“百人首”,就必須在獸皮上寫下申報文書,送交所在部族的高級管理機構,得到承認,才能行使對應的權力。
即便是“百人首”,也不一定能得到大族長的賞識,賜下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