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關鍵仍然是魚。
按照文明時期的觀點,狩獵被認為是最原始獲得食物的方法。捕魚也是一種狩獵形式。在原始時代,捕魚的工具主要是獨木舟。進入文明時代,在加拿大西部和美國西北部,有人專門跟蹤、捕獵海洋裡的大型危險生物,包括鯨魚和大鯊魚。
天浩從一開始就把目標牢牢鎖定了鯨魚。
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漁船安裝了捕鯨炮。這些漁船經過挑選,建造時間通常為前年和去年,船身及龍骨加裝了鋼結構,就像一個巨大的鋼筋籠子,牢牢箍緊木質龍骨,然後用特製的板材加以固定,最後成形,下水試航。
捕鯨炮是重型弩炮的改良版本。它們安裝在所有特殊漁船的船首。巨大的彈簧扭力能把長達五米的金屬魚叉射出數百米遠。魚叉尾部鑄有圓環,用耐泡的藤繩拴緊。元凱帶著人測試過,藤繩可以承受高達上千噸的拉力。為了防止意外情況導致繩索斷裂,船上還特意準備了兩大根空心漂木,只要抓緊時機拴上備用繩,就能確保海中獵物短時間內不會逃跑,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殘留的痕跡。
最初修建漁村的時候,天浩無數次站在岸邊的高塔上向遠處眺望。這片海域表面上與文明時代沒什麽兩樣,但他可以肯定在遙遠的大洋深處有火山,或者布滿硫磺的群島。
遠處的海面上經常噴起水柱,深藍色海水與白色浪花之間浮泛著巨大身軀。座頭鯨、抹香鯨、也可能是逆戟鯨,或者其它的分類種屬。誰也不知道海中生物究竟是怎麽從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巨大災難中得以幸存,但顯而易見,它們仍然保持著足夠的種群數量,得以繁衍。
單獨一艘漁船很難對付一頭成年鯨魚。目測結果表明,這個時代的鯨魚無論體積還是重量均超過文明時代。天浩不止一次看到過三百噸左右的成年鯨魚在海中嬉戲,它們是真正的巨無霸,活得如此悠閑,在長達數百年甚至更久的歲月,它們幾乎沒有任何天敵。
狼群戰術適合對付特定目標。每三艘漁船為一小隊,兩個小隊為一中隊,這樣的六艘漁船結成一個“狼群”。其中經驗最豐富的船長為狼王,主要任務是在近海捕魚,船與船之間通過紅色、白色與黑色旗幟進行聯絡。通常會分出兩艘漁船在距離海岸較遠的位置巡邏,他們的任務是尋找魚群,一旦發現,第一時間用旗號向隊長船進行報告,由各船隊隊長決定派出多少船隻前往該海域捕撈。
文明時代的漁場有著背過度捕撈的趨勢,那個時代的漁民其實沒有更好的選擇。最好的,也是最合理的策略,就是搶在其他競爭者進行捕撈前盡全力去捕魚。海明威是如此盛讚這種與大自然拚搏的英勇————年邁的老人冒著生命危險與暴風雨抗爭,與鯊魚搏鬥,拚死捍衛自己的戰利品,雖然最後隻得到一副孤零零的魚骨,但他至少能活著回來。
從漁村建立到現在,前前後後有數百名牛族人為此付出生命。不慎墜海、站在船沿被鯊魚叼走、遭遇巨大的章魚,以及各種不同類型的船難……他們的付出並非毫無代價,更多的熟練水手得以成長,並吸取前人的教訓。他們現在知道如何對付凶猛的鯊魚,船上最好的位置永遠留給船長和最優秀的魚叉手。女人們懂得利用自然的饋贈,在岸邊的礁石區養殖牡蠣和文蛤。做法很簡單,只要把這些貝類拾到一起,靠海的方向設置藤編繩網攔截,三個月左右就有收獲。
在文明時代的二十世紀,世界各國的捕魚量比歷史上增加了近四十倍,總體產量高達三十億噸。
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也是令天浩眼紅心跳,為之產生無數美妙聯想的數字。
如果磐石城現在擁有如此之多的糧食,他有把握在短時間內統一整個北方大陸。
現在與過去的區別是如此明顯。歷史上“古代人”對魚肉並不看重,他們隻喜歡肉質細嫩,富含脂肪的美味魚種。在那個時代,魚肉被用作肥料並且當做動物(家畜)飼料的數量遠遠超過人們的食用量。現在,魚肉已然成為磐石城最主要的營養物質來源。
赤鼻穿著棉布短褲,上身赤裸,雙腿分開站在平整的甲板上。粗壯的大腿就像兩根鐵釘牢牢釘在那裡,魁梧的身軀隨著船身搖晃節奏左右擺動,他保持著平衡,右手緊握鋼叉,機警的雙眼微微皺起,不斷掃視著遠處的海面。
生活能改變一個人。從外貌到心性,從思想到行動,愚蠢的人會變得越發聰明,膽怯的人會得到勇氣。他們知道自己毫無選擇,只有前面一條路,無法回頭,也不可能轉向。
赤鼻融入磐石城的時間不算長,他看到並親身經歷過一些殘酷的事情。
在這個收獲季開始前,城內所有的豕人步兵都改變了職業————按照城主的命令,他們前往海邊漁村接受訓練。操舵、劃船、撒網、投擲魚叉……這些工作對豕人來說無比陌生,簡直就是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行業。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拎著斧頭在戰場上殺人,砍下一顆顆鮮血淋漓的人頭,挖出最堅硬的頭蓋骨,做成標榜自己勇敢的異類勳章。
赤鼻知道這份工作不適合自己,他本能的排斥這道命令。可是他沒得選,所有豕人都一樣,必須老老實實按照各人編號集結,順序上船接受訓練。
幾乎所有人都吐了。清澈海水表面漂浮著大量汙物,餿臭氣味在很遠的位置就能聞到,還有人被嚇得大小便失禁,黃白色的排泄物與嘔吐物混在一起,偏偏海裡的魚蝦最喜歡,它們爭先恐後衝過來吃得很開心,絲毫沒有防備從頭頂撒下的大網。
赤鼻發誓:如果早知道海裡的魚蝦喜好如此特殊,他寧願活活餓死也不吃一口魚肉。
當然,僅僅只是想想,發發牢騷。
為了活命,他吃過比這更髒的垃圾。
一次次迎著鹹澀的海水哭喊,一次次在風雨中拚命掙扎,蛻變後的赤鼻像毛毛蟲那樣長出了漂亮翅膀。
他現在是整個小隊最優秀的魚叉手。無論準頭還是力道,遠遠超過其他同行。
遠處的巡邏船上有紅旗在飄動。
“有大家夥!”赤鼻興奮地抬手擼了一把鼻子,長柄魚叉在手裡靈活轉了個槍花。他現在可以看懂不同顏色的旗號,順著旗語的指引,赤鼻看到遠處海平面上噴出一股十多米高的水柱,藍色海水下面漂浮著一層黑色的皮。
那是一頭體型短粗肥大的海中怪物。
赤鼻沒學過古代人類的生物歷,他不知道這是一頭成年露脊鯨。提升野蠻人的智慧需要時間,天浩只能用粗淺易懂的字句告訴他們這叫“鯨魚”。至於哺乳動物與魚類的區別……他覺得說了也等於白說,這些腦子裡只有“食物”概念的家夥永遠不會明白什麽是真正的魚。
也許很多年以後會陸續出現更多的野蠻人學者,他們將對整個世界所有生物重新分類。也許繼續沿用古老的“界門綱目科屬種”,也可能是從未聽過的新詞兒,那已經不重要,畢竟是專屬於他們的科學,全新的文明。
幾個水手跑到赤鼻身邊,抬手架在額前擋住刺眼陽光,朝著露脊鯨所在的方向眺望。
“好像是頭公的,帶把兒的那種。”
“不是吧,你什麽眼睛啊,連這都能看得見?喂,城主大人說了,鯨魚的那玩意兒長在下面,在水底下呢!”
“我覺得應該是頭母的,城主說了母鯨魚有奶(,沒辦法,關鍵字可能被屏蔽),很黏,非常好喝。”
“你喝過?”
“沒有,所以我想嘗嘗……”
一群思想怪異的野蠻人水手嘰裡咕嚕議論著,絲毫沒有干擾到正在目測鯨魚距離的赤鼻。
盡管糙漢子之間的交談很對胃口,但赤鼻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不比從前,必須謹言慎行。他曲起手指,狠狠給了聲音最大的人腦殼上一個爆栗,低聲罵道:“小點兒聲,要是把鯨魚嚇跑了,老子晚上給你開膛破肚,用你的腸子下酒。”
尖利的獠牙比任何凶器都更具威懾力。
水手們開始賣力劃槳,漁船加速接近目標,很快越過了巡邏船用旗語表示的邊界。赤鼻抓緊魚叉,一直退到船尾,幾秒鍾的加速時間足夠他向前猛衝,帶著巨大慣性用力擲出魚叉,朝著露出海面的那塊巨大黑色飛馳,帶起一陣“呼呼”的風聲。
這頭露脊鯨出現的很突然,來不及聯絡遠處的船隊,連同赤鼻所在的這艘船,還有另外兩艘漁船從其它方向包抄。幾乎在他擲出魚叉的同時,兩枚鋒利的長柄鋼製弩炮伴隨沉悶的彈射聲橫向飛掠,劃破空氣,深深扎入露脊鯨脂肪肥厚的背部。
巨大的海獸在水中翻騰,葉狀尾鰭掀起無盡的浪花。它在痛苦中尖叫,只是人們無法聽懂淒慘哀嚎代表的意義。漁船很快衝到近處,在赤鼻帶領下,三名魚叉手排成隊列,以無比凶蠻的力道再次投擲,長柄鋼叉尾部有環裝的焊接鉤,韌性極強的藤繩牢牢拴系,醒目的漂浮物在海水中出沒,它注定不可能逃脫。
另外三艘漁船問訊趕來,它們從很遠的位置發射弩炮,衝擊力加上可怕的慣性,魚叉直接貫穿了鯨腦,它的身軀猛然繃直,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在水中揚起,凸出海面,然後重重摔落,濺起無數的浪花。
十幾個渾身赤裸的精壯水手歡呼著跳進海裡,他們口中叼著匕首,腰上捆著繩子,仿佛一群圍著獵物打轉的螞蟻,在水面以下潛泳,將繩索繞過巨大的鯨屍,尤其是尾鰭和身體最粗壯的部位,來回繞了好幾圈,最後打上天浩傳授的水手結。
城主的智慧就是如此令人讚歎。這種繩結是如此奇妙,越來越近,想要解開也不難。只要按照固定規律,輕輕一挑就能松開。可若是不知道其中奧秘,強行拽住繩索兩邊狠拽,永遠只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大片飄散的血腥味引來了兩條鯊魚。
它們大概是這片海域最後的種群幸存者。
北方蠻族對海洋的理解並不深刻,很大程度停留在“魚可以吃”的范圍。從不挑食的野蠻人只知道大魚和小魚,他們沒有“界門綱目科屬種”的概念,從不計較這種魚長得漂亮或是那種魚外表醜陋。能吃,鮮美,肉質細嫩,刺多扎嘴……這就是他們對魚的評價和認識。
在他們看來,鯊魚與其它的魚沒什麽兩樣, 不外乎凶猛些,蠻橫些。自從天浩帶領族人乾掉了盤踞海岸的那條變異皇帶魚,磐石城眾多漁夫就有種謎一般的狂熱自信。他們認為沒有任何海洋生物能攔住自己獲取食物的腳步,反正下海捕魚就跟上山狩獵差不多,暴鬃熊有牙齒,鯊魚也有牙齒,它們喜歡吃人,人類同樣喜歡它們的肉。
三名漁夫下海釣魚的故事在磐石城耳熟能詳,甚至成為了漁民之間廣泛認同的教材。請注意,這裡所說的是“釣魚”,而不是“捕魚”。那是三名壯漢結伴出海,用繩子拴住其中一個人腰,到了鯊魚出沒的海域,主動跳下去擔任誘餌,還要用匕首在身上劃幾刀,流點兒血,才能引來體量足夠龐大的鯊魚。
看見鯊魚不要慌,只要船上與海裡的三個人互相配合,長柄魚叉朝它張開的嘴裡亂捅,抓住機會扔幾把刀子進去,很容易就能乾掉可怕的海中猛獸。尤其是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水手,他們吃鯊魚肉上癮,每星期都要玩上一、兩次這種刺激的勇敢者遊戲。
老子們連暴鬃熊都不怕,鯊魚算個屁!
如果斯皮爾伯格電影裡的大白鯊生活在這片海域,磐石城的漁夫們一定會欣喜若狂,爭先恐後想要把它弄上來成為自己的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