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超師從國師嶽東樓,和柳國公家的夏志明並稱京城雙絕,出了名的文武全才,總之與趙奕這等紈絝就不是一路人。
本來雙方應該井水不犯河水,見面點頭之交,高雲超自去走他的陽關道,當然,趙奕也有自己的青雲梯,到不至於過什麽獨木橋。
可偏偏高雲超仗著年長幾歲,親戚關系,時不時就要踩趙奕兩腳。尤其喜歡在各路長輩面前指點趙奕幾句,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些要他上進一類的話。
“近來陛下有心扶持宗室,令宗室子弟也可參加國考,與我朝眾士子同爭榜單,世子若是有心,的確可以一試,便是成績不佳也是無妨,以你的身份,陛下總不會看著你榜上無名的。”
高雲超輕輕從書架上抽出幾冊書,輕聲道,“但你底子不成,不可好高騖遠,更不要走了歪路,那些無名氏為沽名釣譽才寫的東西,不過濫竽充數,不看比看更好。”
陶然書肆是京城最大的書肆,附近又多是售賣筆墨紙硯的商鋪,左近讀書人極多。
高雲超寥寥數言,就引得不少學子側目,暗自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趙奕心裡怒氣上湧,幾乎克制不住破口大罵,往常他通常絕不肯克制。
便是在父王面前,他也從不委屈自己,何況是高雲超!
但今天他卻是隻冷冷一笑,露出個略帶嘲諷的目光:“無名氏?沽名釣譽?濫竽充數?我看高雲超你小子是打算欺師滅祖了?”
“國師好歹也做了你七八年的師父,不過是換成左手寫字,你便認不得?”
趙奕哼了聲,展開手裡的書本,翻到最後一頁,“字跡你不會辨認,你恩師的小印總不會不認識吧,看清楚,‘稼軒先生’,是不是你的恩師,我大順的國師大人!”
高雲超一愣,臉上露出幾分詫異,忍不住取書細看,心裡登時一咯噔。
左近的讀書人看到這邊的熱鬧,都不免好奇,尤其是致力於科舉的士子,碰上王孫公子免不了要以為他們有關於科舉的內部消息,怎能不關注?
這會兒無數雙眼盯著,自是看到高雲超變了臉色,看來這位小世子竟說的沒錯?
純王世子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名人裡也屬於很出風頭的那種,誰不知道純王世子不學無術,是個一等一的紈絝,現在見這紈絝竟把高雲超說得變了臉色,都大為驚訝。
“陛下新下了旨意,從今年起,國考中數學同格物二門比重逐漸增大,今年尤為要緊,國師都被請去制定綱要,準備題目,他老人家的書,那是必讀書目。”
趙奕信手又取了一冊,塞給高雲超,“呐,送你了,回去好好看看,別給你老師丟人。”
面無表情地說完轉身就走。
後面好些讀書人蜂擁而上,一冊簡單的《國考格物論》霎時間就賣完了。
後頭沒買到的書生們各種嗚呼哀哉。
高雲超:“……”
趙奕徐徐上了馬車,穩穩當當地坐下,半晌,忽然忍不住咧開嘴傻呵呵地笑起來。
剛才看到高雲超表情之後,那感覺,簡直像六月天痛飲一杯冷酒,由心到身,無處不暢快淋漓!
他這還是頭一次覺得妖物逼著他讀書的行為,也不是那麽讓人厭。
楊玉英感應到他這一點小情緒,失笑道:“高雲超可能有拉你做對比的意思,但人家做得光明正大,你不夠優秀,怪誰?”
趙奕耷拉下眼皮不吭氣了。
他剛一走,
陶然書肆裡的人還沒散,對面酒樓二樓,皇城司掌事鄒宴,便衝一仙風道骨的老先生笑了笑:“國師好雅興。” 嶽東樓也不以為意,捋了捋胡須,很是淡定自若:“為我大順無數英傑,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那語氣,就好似他晚上暗戳戳寫的那本書,真是至高無上的寶典,但凡讀了就能打通奇經八脈,末等的秀才一讀,立時就成稟生,再隨便考考,三元,六元不在話下,最終國考輕易拔得頭籌,皇帝親自賜花……
鄒宴咳嗽了聲,也不提醒嶽東樓,他老人家當年匿名考科舉考了九次不中,最後當大儒之心不死,又四處收了好些個學生。
偏偏得意門生一個去做了木匠,另一個當了兵,反而是他死活看不順眼的,目前在翰林院待得很滋潤,將來封侯拜相也不是沒可能。
這話要是說出口,剛才拜托的那事恐怕要黃,鄒宴又不傻,那自然不會當面揭人短,隻轉移話題,笑道:“剛剛過去的是純王家的世子?都說是個紈絝,我瞧著還好。”
“孩子年紀小,調皮些也是有的,朝中這些清流臉皮越發大, 動不動就說這個紈絝,那個霸道,只有他們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老先生嶽東樓冷冷冰冰地從鼻子裡噴了股氣。
鄒宴莞爾。
外面撲棱棱飛來一白鴿,落在扶欄上繞來繞去,鄒宴伸手捉住,從它腿上解下一竹筒。
嶽東樓蹙眉:“不是有那什麽叫電報的玩意,前幾天工部還來了幾個小孩兒,跑到國師府來宣講這些,你們皇城司傳遞消息怎麽還用鴿子?你們貪汙經費了?”
鄒宴隻當沒聽見。
反正他是不怎麽相信電報的保密度。
點火燒了紙條,鄒宴拿筷子夾了一筷子筍絲細嚼慢咽,M國公使奧克斯擬定三月後訪問大順,使團裡有兩個麻煩人物,需要重點監控。
朝廷正擬建立自己的艦隊和造艦廠,準備啟動引進人才的計劃,雖然這是個長達十年的長遠發展計劃,唔,不過,正好可以趁著M國來訪的機會提前做點什麽。
京城裡的大人物們茶樓論道,楊玉英伴著驚懼惶恐中又有些自得的紈絝小世子,下了馬車,穿過街市,朝那一大片打著禦香齋,三香坊,飛雲胭脂旗號的鋪子走去。
才繞了個彎,抬頭竟看到兩個熟人——李楠和黃柔。
黃柔渾身一顫,各種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李楠雙手握拳,滿臉謹慎。
兩夫妻心神不定,剛想萬一對方報復,他們該怎麽脫身,就見對面那位小世子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身體晃了晃轉頭就跑,卻是腳下打滑,撲通一聲,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李楠、黃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