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龜山上,青霞觀後門外,觀景涼亭。
八角亭內,左右青石石墩上,孟子君與王兆麟對坐,都是一身長平書院的湛清色儒裝,越發顯得二人彬彬有禮,君子端方。
兩人身前桌上都擺放好了筆墨紙硯,這幾日一共有大作十五篇,互相點評,到很是其樂融融。
楊玉英正好幫李道長拿藥下來,路過好奇,就掃了一眼。
“浮屠害政,桑門蠹俗,風驚霧起,馳蕩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
神滅論?
兩個人守著人家青霞觀討論神滅論,還撰寫了一大堆相關論述文章?
楊玉英:“……”
雖說神滅論主要是否定的佛家因果報應,但那也是無神論的論著好麽。
楊玉英訕訕一笑,低頭默默走人。
結果走了兩步,就看到徐山長坐在石階上教兩個小道童讀詩。
“海中方士覓三山,萬古明知去不還。咫尺秦陵是商鑒,朝元何必苦躋攀!”
楊玉英忽然好佩服李道長,竟然現在還沒把長平書院這幫禍害給滅了。
萬一把人家的小道童們都給教得還了俗,那可怎麽好。
顯然不是楊玉英一個人懵圈,徐夢也湊過來驚疑不定地問:“玉娘,你和我們先生熟,知道他老人家又犯什麽病麽?”
“孟子君和王兆麟快被他玩成了臭魚乾,被逼著每天寫文章寫好多篇,質量不好,數量不夠就翻倍,聽說現在愁得大把大把的頭髮掉,昨天剛找了李道長,讓道長給開了些滋養頭髮的湯藥。”
楊玉英攤攤手:“也許能當山長,能做大儒的那些人,思想都有些與眾不同?”
徐夢不明所以地點點頭,不禁心生敬畏。
徐忠明:多在小玉娘面前說點神佛無用的話,她應該不會再想著求仙問道了吧?
也不能怪徐忠明誤會,他老人家一開始端著架子,等楊玉英主動找他表達向學之心,他再提出幾樣考核,好好考教考教,自然順理成章地為自家書院兜攬一位小天才。
可是他的媚眼全賣給了瞎子,楊玉英的注意力明顯沒擱他身上,全衝著李道長去了。
又是幫著抓藥,甚至打了野味還主動給道觀送,去聽李然講經,幫著招呼信眾,那模樣,任誰看都覺得這有點看破紅塵的意思。
徐忠明又才知道,玉娘是與人和離過的。
他自己一生梅妻鶴子,自是不覺得女子和離有什麽,可到了胡子一大把的年紀,難道還不知道世人對女子的苛責?
玉娘再豁達,也還是年輕娃娃呢,說不定什麽時候想不開,腦子一軸,跑去出家了。
徐忠明想一想心就痛。
偏偏前幾日,李然看破他那點小心思,還擠兌他,說什麽自古以來,道家也不乏治學大家,有向道之心,是好事,說完李然自自在在地義診去。
結果嚇得他連最喜歡喝的明前茶都喝得沒了滋味。
楊玉英隻當徐忠明有特殊愛好,既然李道長不介意,那自是隨他。
咕嚕嚕。
徐夢哎喲一聲,捂住肚子,咂摸了下嘴巴:“餓了。”
楊玉英詫異:“不剛吃過烤雞?”
不久前她逮住隻野雞,兩個人糊上泥巴埋土裡烤得外焦裡嫩,吃得噴香。
不信問問還在涼亭裡裝模作樣討論文章的孟子君和王兆麟,就連落落寡歡的王兆麟都能衝徐夢翻白眼。
他們兩個辛苦完成老師留下的任務,還必須要保持風度,徐夢坐在涼亭外啃雞腿啃得滿臉油,一邊吃還一邊評價,這仇恨可是拉得杠杠的。
楊玉英笑了笑,走到不久前烤雞的地方,從土裡扒出來兩顆紅薯,正好溫熱不燙,兩人一人一個分著吃。
“真甜,就是吃多了吧,老放屁有點不雅,不過現在不在書院,無所謂。”
徐夢啃得高高興興,楊玉英莞爾,正想說話,忽然聽見道觀裡嘈雜聲四起。
楊玉英略一蹙眉,隨即精神大振。
她在青霞觀出出入入十好幾天,愣是沒找到半點有關另一半任務的線索。
根據上一次完成任務的提示,楊玉英有理由相信,想觸發任務,必須有契機。
可是青霞觀裡風平浪靜,什麽動靜都沒有,李道長整日不是出去義診,就是在觀內看診,再不然便給小道士們講經,整個青霞觀與世無爭,就如世外桃源。
鄒宴等皇城司那些大人物到是神出鬼沒,但就算他們是契機,楊玉英也不敢監視。
難道現在,契機終於來了?
楊玉英捧著紅薯站起身進了後門,剛一進去,就看到好幾個小道士向前跑,她一把抓住一個急聲問:“怎麽了?”
“前面吵起來了,趙錦和我們師父吵起來了。”
楊玉英一愣。
徐夢也愕然:“啊?怎麽可能!趙錦那麽靦腆的女孩子,哪會和人吵架,與李道長吵就更不可能。”
這段時間,趙錦每日來青霞觀,請李道長為她治病,她似乎對醫術很感興趣, 李道長雖未曾收她為徒,到也指點了她一些醫理,藥理,將將對她有半師之誼。
楊玉英蹙眉:“走。”
一路跟著諸多道士一起,穿過青霞觀,從正門出,就見古舊的大門前,已經熙熙攘攘的擠滿了看熱鬧的香客。
“李觀主,趙錦一向覺得你大仁大義,有大慈心!”
趙錦立在石階上,護著一個神色萎靡不振,精神恍惚的村婦,正遙遙同李然對峙,“沒想到,我趙錦看錯了你,你竟和那些妖道們沒甚不同。”
“不,你甚至更可怕,你憑借百姓們對你的信任,三言兩語忽然幾句,就奪走了小雲的一隻手,小雲到底怎麽得罪了你?你可是修道之人,為何能這等殘忍!”
李然心中驚訝,“趙夫人,你這是何意?我李然一輩子行得正坐得端,自問無愧於人,奪手之說,純粹是無稽之談。”
左右的香客也是滿臉疑惑詫異。
“李道長向來心善,怎會做此等事,必是弄錯了。”
“就是,這是哪裡來的流言?”
青霞觀雖不大,但其在登州有幾百年的歷史,此地又地處邊境,與斡國接壤,戰亂頻頻,不免有許多百姓寄希望於神佛,因此香火鼎盛。
要不是李然是個樂善好施的性子,憐貧惜老,治病施藥總自掏腰包,手裡留不住余錢,青霞觀怕也能成一富貴道觀。
當然也正因此,觀主在當地百姓心中還是頗有威望。
這會兒有人指責她,眾人自然不會輕易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