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把翠玲送回了春月樓。
這姑娘想繼續做廚娘,似乎也沒什麽不好,要是能一生安安穩穩,一樣是幸福。
她送完翠玲,眨眼就回到聖光會駐地,本尊正懶洋洋宅在家裡讀書、練字、看話本。
以前做正經的副本任務,本尊的時間總會被凍結,她很少同時分神控制本尊和另一個附身角色,這一次卻是現實任務,感覺還真有些不一樣。
她回來得快,天雖冷了,到還有些夏日的余韻,舒舒服服地吃起冰碗,享受小侍女們的溫柔體貼。
反正日日美食美酒,悠閑又自在。
可這一段回程,林見竹一行卻走了整整兩個月。
路途之艱辛,那簡直……難以言表。
他們還沒到登州,楊玉英就接到林官的飛鴿傳書。
林官在信中詳詳細細地描述他們追殺林雲波,還有路遇歐陽雪等人的經過。
呃。
雖然很詳細,但是裡面加了不少沒用的內容,全是訴苦,什麽風沙折磨人,夏志明不給他喝酒,連路過某村子,被林見竹看中的小奶狗欺負都寫得情真意切。
之後還柔情入骨,說他特別想念楊玉英家美人們釀的美酒,準備的美食,也特別想念楊玉英雲雲。
刨除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用的內容多少也有。
靖州百姓中的毒已解。
林雲波帶來的麻煩解決了七七八八。
唔,還有,夏志明路上就開始琢磨寫報告的事,想先和她對對口供,他們當翠玲是楊玉英養的密諜。
這想法似乎也不能算錯,至少在喜平鎮上,翠玲就是她的人!
當初那一句‘殺無赦’何等霸氣,安晏宰了林雲波,動作也利索,彰顯了他們皇城司的威嚴,但這報告,可全成了夏志明和林官的活。
一入登州,楊玉英親自出來迎接,接了林見竹,捎帶一個燕忘川,帶上林官和夏志明,徑自回自家聖光會駐地。
王家四兄弟瞠目結舌地看著頭領連掃也沒掃他們一眼,笑容款款地領著歐陽雪,林見竹,燕忘川,林官,夏志明幾個進了一座豪宅的大門。
那豪宅真漂亮!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般恢弘的建築。
總覺得皇宮大內和此處相比,或許面積更大,論精致美麗,說不得尚有不足。
四人:“……”
胖子歎氣:“你們想想,咱們論武功,比得上歐陽莊主嗎?”
兄弟仨:“……”
“論相貌,趕得上人家葉夢然葉大俠嗎?”
兄弟仨:“哪裡能比?”
“論身份,有人家山河祭的林公子體面嗎?”
兄弟仨:“哥,您老可別說了,咱幾個哪個牌面上的人物!敢和人家林少帥相提並論。”
胖子假假地抹了把眼淚:“我覺得,咱們可以準備準備,也許要回鄉賣紅薯去了。”
兄弟仨:“啊?”
“你們是不是傻?路上沒聽這幾位的意思?歐陽莊主,還有葉夢然葉大俠,再加上林少帥,說不得捎帶一個燕忘川燕大俠,都要投咱們楊頭兒門下的。”
眾人:“……”
胖子哀歎:“我一直以為,會被派到登州這等小地方來的頭領,在皇城司可能不太受人待見。”
“唔,最起碼也不是什麽強勢人物。咱們幾個雖然沒大本事,但勝在忠心耿耿,武功不算差,還有一點小能耐,地頭熟,尤其是對各地官府很熟悉,頭領要在登州展開活動,不說拉攏我們當親信,至少也要重用的。”
“可萬萬想不到,頭領一來,咱們先丟了一回人,後來被派出去出任務,就隻做了點牽馬趕車的活,寸功未立啊!”
“哎,你說說,頭領有歐陽莊主,有葉大俠,有林少帥……還會要我們嗎?”
這話,該死的有道理!
兄弟幾個面面相覷。
胖子想了想,勉強道:“也無所謂,在皇城司做事,又窮,又累,還危險,不做也罷。”
“別的沒什麽,窮這一點忍不了。”
“沒的吃,沒的喝,活著還有什麽滋味,咱們還養了一幫小的,若能換個差事,也挺好。”
幾個人小聲互相安慰,都做好了被逐出門的準備。
楊玉英領著一行人進去,才一笑,讓身邊的小丫頭叫那幾個憨貨進門吃飯休息。
這幾個貨雖無大用,但楊玉英一向不喜歡浪費,送到嘴邊的糧食,是粗糧也要吃。
王家四兄弟正面面相覷地發愁,抬頭就見兩個模樣俏麗,滿頭珠翠,遍身綾羅的漂亮姑娘笑盈盈衝他們招手。
“小姐讓四位進來用膳。”
幾個人對視一眼,一下子忘了剛才的腹誹,趕緊整理衣襟,低眉順眼地隨著兩個漂亮的侍女姐姐進了大門。
這一進來,四個人登時眼花繚亂,連腳都不知該向哪裡踩。
他們雖窮,卻不是沒見過世面,整個登州的豪門大戶豪宅的模樣,他們恐怕比人家主人都記得清楚,眼前這宅子,於奢華精致上,遠超他們四兄弟的想象。
“這門柱上鑲的是真金真銀?”
“你說,那兩條龍嘴裡的夜明珠是真的還是假的?”
金銀珠寶在此地就是尋常裝飾品。
院子裡芬芳怡人,假山池沼之優美,讓人只是看,便心生喜悅。
坐在外院的小桌子上,一開始還有心思感歎,等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上了桌,從第一口菜吃到嘴巴裡,四個人忽然沉默。
王麒期期艾艾地道:“哥,我不想回家賣紅薯。”
胖子:“……”
他沉默片刻,小聲道:“放心吧,你沒看見,楊顧問旗下都是大佬,肯定需要些搖旗呐喊的小兵卒。”
楊玉英的皇城司登州分衙還未正式建立,就已經盡顯崢嶸。
“歐陽莊主,葉大俠,林少帥,燕祭司。”
林官鼓著臉,各種羨慕嫉妒恨。
“美人,我看咱們皇城司,將來鄒掌事的位置,非你莫屬。”
楊玉英失笑:“天天案牘勞形到天明?這算什麽好差事?”
林官:“……也是。”
夏志明和林官只在楊玉英這裡呆了三日,吃了幾頓飯,就大包小包卷走她的美酒,準備回京城。
趁著這兩位在,楊玉英和夏志明一起寫完了報告。
至於林官,自然是——
“哎喲,肚子疼,頭疼,手疼,肯定是林雲波那廝給我下的毒還沒清除乾淨!”
夏志明無語:“從沒指望過你,喝你的酒去。”
楊玉英笑得不行:“我都懷疑哪天林官要刺駕,你都可能在後面給他遞刀。”
林官嚇得噗地一聲噴酒。
夏志明蹙眉:“不可能,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視其如父兄,他敢對陛下不敬,我直接打斷他的腿。”
楊玉英莞爾:“開個玩笑。”
林官:“……不吃的你了,瞧這小氣勁,我們馬上走。”
才待了三天,他就給安排到刺駕上去,再待下去,楊大小姐不得把他踢上天?
二人啟程這一日,天高雲淡,秋風蕩漾,孤雁低飛。
楊玉英送他們兩個人出了門,回過身把寫完的報告整理了下,直接讓胖子送去驛站,八百裡加急直送京城。
送完信,立在大門前,遙望小徑上的青石,楊玉英忽然有一點惆悵。
同林官和夏志明在一起的生活很有趣,他們都是有意思的人,結伴前行,心中踏實。
不相見還好,相見又別離,總讓人心傷。
“哎!”
似乎連天邊的秋雨,也顯淒涼。
“秋風秋雨愁煞人!”
楊玉英默默立在園門前,舉目遠眺,安撫情緒,不多時,就聽有馬蹄聲響起。
“大人!”
胖子騎著馬剛走了一刻鍾,此時又狂奔而回,哭喪著臉,見到楊玉英就高聲叫道,“楊大人,林,林大人被崔家莊的村民們給打死了!”
楊玉英一愣,半晌才道:“什麽?”
自崔家莊在老龜山腳下扎根以來,發生過不下百次的械鬥。
崔家莊的老少爺們,拿著擀麵杖就敢同斡國那幫不要臉的畜生拚命。
說林官被村民打死……
楊玉英連衣服也沒好好穿,她那漂亮的大氅很隨意地搭在肩膀上,就匆匆騎馬出門。
進了崔家莊,沒走多遠,只見前面人群湧動,乍一看怕是有百十人,男女老少提著棍子,拎著菜刀,凶神惡煞。
楊玉英一勒馬,駭然色變,忽然就很想調轉馬頭走人,心裡默念了三遍同僚情誼,終於勉強穩住心跳。
只聽人群中雜七雜八的聲音亂喊:“登徒子!”
“混帳!”
“打死他,絕不能放他走。”
“剁了喂我家的大黃!”
楊玉英想了想,下馬走到看起來眼熟的村民身邊,小聲問道:“這是怎麽了?”
那村民顯然認得楊玉英,回頭一臉義憤:“不知哪來的不要臉的小畜生,竟然敢闖到咱村的搓澡堂裡去,要不是秦大娘機警,還真讓他得了手!”
“可不是,這畜生犯了事不知悔改,還想逃跑,他跑得了嗎?咱們這麽鄉親,能讓他溜走?”
楊玉英:“……”
她心下歎氣,順著人縫向裡面看,只見林官淒淒慘慘地躺在地上,呃,閉目裝昏。
夏志明擋在他身前,一頭爛菜幫,臉上幾道青紫,眼角烏黑。
楊玉英:“……”
眼看群情激奮,眾人的擀麵杖又要下來,夏志明忽然抬頭,雙目垂淚,神色淒涼。
一眾百姓的鼓噪聲頓時就減弱了些許。
夏志明此時風塵仆仆,可他劍眉星目,一身矜貴,往此地一站,便如一件名貴的瓷器,讓人不忍心褻瀆。
“諸位鄉親……”
他一開口,聲音如玉石,清脆悅耳。
楊玉英差點一頭栽倒。
夏志明竟然用上了些魅惑小技巧。
當初在鴻鵠班時,大家因為好奇,很多人學過這些東西,但多數人學得不好。
楊玉英都不知道,原來夏志明竟也學了,至少懂些皮毛。
他聲音一出,村民終於稍稍冷靜。
夏志明歎氣:“我這朋友做錯了事,是該罰,可真正算起來,都是我的錯,諸位要殺,便殺了我吧。”
眾人登時愕然。
他看了眼地上躺著的林官,歎道:“我朋友腦子出了問題……”
“前些年他家中為他定了一門親事,那姑娘生得美貌,又有才學,賢良淑德,是個極好的姑娘,他一見鍾情,再見傾心,十分喜歡,一心準備婚禮,想和那姑娘雙宿雙飛,幸福度日。”
“卻沒想到,那女孩子臨成親之前,一不小心意外落水,被,被我給救下,竟還因此對我暗生情愫,說什麽都不肯成親了……哎!”
“我同我這兄弟,自幼相識,多年的交情,他不願意恨我,也不願意恨那姑娘,便只能獨自忍耐,我們都當他想開了,不曾想他全然憋在心裡,這兩年竟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候只要聽見水聲,便要闖去看一看,似乎,似乎……”
旁邊幾個村民猛地拍腿:“還什麽似乎,肯定是想搶在你前頭英雄救美,救他未婚妻呢。”
夏志明聞言苦笑,輕輕低下頭,一臉的沮喪。
楊玉英:“……”
村民們經年生活在崔家莊,登州民風淳樸,男女定親,都是看著家庭條件差不多,請個媒人栓親便是。
即便這些年風氣開放,也沒有開放到崔家莊來。
可人皆八卦,此時聽一貴公子在這裡說些情愛之事,還是真實發生的,有俊男,有美女,還有三角戀,如此一場大戲,自然是人人側耳。
“造化弄人!”
“要是按照老一輩的禮,姑娘落水讓這公子救下,那必是看見了人家,是要負責的。”
“那怎麽成,姑娘有未婚夫。”
“這男人也可憐, 怪不得顯得迷迷瞪瞪,昏昏沉沉,此事,確實怪不得他!”
夏志明舉起袖子掩住眉眼,聲音帶出哭腔:“他的病越來越重,找大夫看過,說是沒得治,只能養,多放開胸懷,我便陪他離了家鄉,四處遊歷,希望他能好些,現在看來,效果不佳,他這瘋病,到似更重了。”
“都怪我,全都怪我!”
村民們此時已收斂了面上的凶惡,竟是對夏志明的話深信不疑,紛紛勸慰。
“公子何須自責,怎麽可能是你的錯。”
“你救人還能救出罪過來!”
剛剛還群情激動,恨不得砍死林官的村民,此時到仿佛對他十分之同情。
“這事就算了,反正他什麽都沒看見。”
“他也不是故意的,誰會和個病人計較?”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