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輕輕歎息,攏了攏頭髮道:“郭氏,我且勸你一句,好歹多讀些書,如今咱們大順朝和以前不一樣,離婚家產均分,律有明文,可不似以前那般,隨便男人要出妻,妻子就得光著身子離開。”
“你好歹看看現在的報紙一類,經常有夫妻離婚鬧到縣衙,但凡妻子無過錯,縣令都要判妻子能帶走一半家財,甚至連孩子都能帶走,怎麽,你們郭家的臉就大到能隨便不遵朝廷律法的地步?”
榮公子低下頭抿了抿唇角。
他其實知道,這位夏氏的話雖然也不錯,可她說的那都是特例,現如今男人休妻的不少,讓女人帶走嫁妝,便算開明,女子尚弱勢,淨身出戶可不在少數。
郭文平顯然也明白,但明白歸明白,他依舊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鬧得如此難看。
江南這邊尤其注重學子的品格,想考江南書院,他的名聲就不能有半點瑕疵。
剛才他那是怎麽了?
郭文平心裡後悔的要命,那會兒不知為何,邪火就是壓不住。
想到他剛剛的表現,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那些話在心裡想想無妨,怎能說出口。
一念及此,郭文平面上露出幾分痛楚:“我們夫妻,何至於此?”
楊玉英轉頭,眼角淚水滾落:“你若念夫妻情分,便知道該怎麽做,不要讓大家更鄙視你。”
郭文平面上一僵,心下大恨,卻還是妥協。
不要說榮公子還在,就是榮公子不在,他對功名有求,就不能讓自己名聲受損。
對郭文平這種人,楊玉英還是相當了解。
這就是個低配版本的沈若彬。
沈若彬好歹還是真有才學,論起學習能力也算個小學霸等級,這一位就普通得多。
偏偏沒多少學問卻有一顆堅定的名利心,還沒當官呢,就日日做為官做宰的美夢。
為了他這美夢,他也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聲。
楊玉英對蜷縮在識海,依舊不言不動的夏曉雪歎氣:“對付他這種人,只要你厚著臉皮哭鬧,把事情鬧大,就沒有解決不了他的道理。”
她頓了頓,“你一點意見都不肯說,那便由著我。像這種人家,待一秒鍾我都嫌惡心。”
楊玉英靜靜一笑,看著郭文平去管他妹妹郭氏要錢,郭氏又哭又鬧,就差滿地打滾不願意給,郭文平急得臉紅脖子粗,早沒了讀書人的斯文。
她眉眼舒緩,神色恬淡,抬眸見那位郭文平帶來的小公子目瞪口呆地瞪著自己,也不羞惱,隻揚揚眉,輕飄飄笑了笑。
榮公子登時打了個哆嗦,這位夏娘子可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分明把郭文平當耍猴的呢。
女人,尤其是有才華的女人,當真是可怕!
楊玉英一低頭,又是一身哀莫大於心死。
郭文平終於滿身疲憊地拿了兩百塊錢遞給她,幾乎要掛不住臉,楊玉英還是滿身的惆悵,也不說少,默默接了錢。
就是郭文平最後不給,她也不會在這裡繼續折騰。
大不了回頭抄了對方家便是。
楊玉英收拾了個簡單的小包,隻拿走夏曉雪貼身的用品,懷揣兩百元‘巨款’,走出郭家的大門,周圍的百姓也無一個覺得她幸運,都道郭文平寡情。
郭文平:??
不過是昨日心煩,罵了夏氏幾句而已,往日也沒少罵她……怎麽就鬧到這地步?
郭文平還沒怎麽反應過來,楊玉英已經不見了蹤影。
再一轉頭,榮公子居然也走了。
郭文平:“……”
榮公子:不走做什麽?難道還等著安慰那什麽郭文平?
……
江南
昌城
柳葉胡同。
柳葉胡同在前朝起,便是昌城最繁華的地段,當年有兩任巡鹽禦史在此置產,後來此地的宅院被太宗皇帝賜給當時的江南大儒孫茂洲,孫茂洲晚年就興建江南書院。
至今江南書院有兩百一十九年的歷史。
在這兩百一十九年裡,江南書院兩次被毀,兩次重建,如今的規模僅次於皇家書院,與京城書院並駕齊驅,早是赫赫有名的知名大書院了。
“咱們書院的功德林裡,供奉的師兄師姐,封國公的四位,將軍十九位,一品高官十二位,三品以上的官員一百四十二人。”
“這可不是說書院就出了這些官員,也不是尋常人當了大官,就能入功德林,但凡能在這裡有個位置,那都得曾為我大順朝立下過汗馬功勞。”
“要是將來我也能入功德林,真說不定能名垂千古。”
榮公子和身穿江南書院製服的學子並肩坐在書院門前的茶館外頭。
書院學子說得吐沫橫飛。
榮公子的心神卻不在他身上,目光落在不遠處坐在小面攤旁的女子身上。
女子十八九歲,穿著打扮簡單,臉上素淨得很,眉清目秀……呸,他管人家長什麽樣作甚!
榮公子肯定不是被女色所迷。
這女子他認得,就是那位在同平鄉下,乾脆利落踹了自己丈夫的小婦人夏氏。
夏氏半倚半靠地坐著,一身慵懶,眉間含笑,她面前的應該是母子二人。
因為兩個人長得很像,都是肥嘟嘟的臉蛋,肥嘟嘟的手臂,肥嘟嘟的小肚子。
兩個人都擺出同樣的表情,目露明光,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夏氏。
夏氏神色和緩,笑道:“只要健康,胖有什麽不好,能吃又有什麽不好?”
“當年太宗皇帝初定鼎,就在你們昌城,現在玉瓊樓那一片辦了一場大宴,邀請天下英豪來赴宴。”
“我記得那是多少年來著?反正當時太宗皇帝他老人家還沒恢復原姓, 依舊姓李呢。”
“各地的義軍首領帶著手底下的老弟兄們齊聚一堂,飯是禦膳房裡的廚子帶著人做的,雖太宗皇帝節儉,桌上並無山珍海味,可是禦廚好手藝,就是尋常雞鴨也能做出天鵝的味。”
“當時昌城去赴宴的是趙家軍的趙大將軍,和他手底下的一幫弟兄。”
“這幫人可和別人不同,既非世家子,也不是豪門貴胄,都是苦哈哈,打仗那些年,飯就沒怎麽吃飽過,如今一見桌子上的飯菜,那是眼睛放光,口水橫流,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三筷子兩筷子就把杯盤給清得乾乾淨淨,連雞骨頭都沒剩下。”
“咱們那位太宗皇帝穿著甲胄親自起身,挨桌來敬酒,走到昌城這一桌,皇帝,帶著一群王公大臣,還有桌上的老將軍們,對著桌子上唯一剩下的裝飾用的絹花面面相覷。”
“噗!”
榮公子噴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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