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小姐,咱們可不能去,真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
林老管家看著桌子上那張樸素的帖子,臉色灰白,神色難看的很。
帖子是金刀門的人送的。
金刀侯沈雁風親自寫的帖子。
沈侯籌措已久的武林大會終於要開辦。
他想亮肌肉的想法,可不是一日兩日。
楊玉英拿起來看了看,又轉頭去看林星舒:“你怎麽說?”
林星舒很無辜地笑道:“沈侯爺給我們這麽大的臉面,林莊不過一小小江湖新成立的門派,怎能拒絕?”
老管家頓時眼前一黑。
楊玉英略一點頭:“好,正好家裡孩子成親,外頭飄著的人都叫回來。”
林星舒說要去,她自是不拒絕。畢竟這些年她一直勤修內功,負責玉山上內部事宜,外頭外聯的事,都是林星舒負責。
雖然這家夥很會推卸責任,對正經事不上心,時常讓底下的弟子們為難,但他心如明鏡,其實在掌控全局的能力上,無人能出其右。
“我覺得,那位沈侯爺可能要倒霉。”
楊玉英和這位林公子相識這麽久,早就確定,如果有一天要和此人敵對,一句話都不要同他說,直接暴力摧毀他的生命,才是最優選擇。
偏偏沈侯這人自傲自大的很,哪怕在林星舒手底下吃了大虧,卻也隻當是巧合,並不把泉劍山莊區區一余孽放在心上。
“聽說沈侯爺很愛找人說話,江湖上不少小門派的掌門都被他點名叫去說過話,只是不知,他會不會想和我們林公子親親熱熱地說幾句話?”
林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楊玉英很明白,一旦你跟他交流,甚至你不跟他說話,都有可能被他的表情,動作,對別人做的事情迷惑,質疑起自己。
你一旦開始質疑自己,那林星舒就有很大可能,去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這家夥是一個走一步看十步,甚至百步的下棋人,如果不是同樣的下棋人,最好不要同他過招。
楊玉英有好些時候回憶自家元帥,但想來想去,竟不覺得元帥有他這樣的心眼兒。
他們家元帥喜歡的是堂堂正正地對決,每次出擊,都是提前獲得絕對優勢,以橫掃之力,摧枯拉朽地打擊敵人。
陰謀詭計這類東西,從不曾出現在聯邦元帥的會議桌上。
“怎麽了?”
林星舒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頰,“有什麽東西?”
楊玉英:“……呵。”
林星舒:“……”
‘呵’是幾個意思?
帶林莊弟子去赴會,難道還能有什麽問題?
楊玉英覺得,自己現在的感覺非常微妙,她好像在見證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黑歷史。
雖然她見證自家元帥的黑歷史已經多得不能再多,但是,無論元帥多喜歡吐槽總理大人的身材,多喜歡宅在家裡玩遊戲,但都不妨礙楊玉英確信,他是位了不起的英雄。
他滿心為的都是世界,為了廣大黎民能生活得安樂,他隨時隨地都願意去犧牲自己。
但林星舒是這樣的人嗎?
林官又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林官也好,林星舒也罷,他們都是好人,這一點無可辯駁。
他們會憐惜貧弱,他們也會追尋真理,但也僅此而已了,當強權降臨時,他們並不會為了不認識的陌生人就去抵抗自己抵抗不了的東西。
他們會裝瞎子,裝聾子,只要自己看重的人和物不要受傷害,他們就是芸芸眾生,普通的血肉之軀。
“做普通人,也很好的。”
做一個元帥,那麽苦,那麽累,其實遠不如做普通人更舒服,從林官,林星舒,變成她的元帥,必也要經歷無比痛苦的蛻變。
楊玉英按了按眉心,笑起來。
她其實應該是看元帥自帶濾鏡。
記得那一年,元帥還是一名普通的聯邦第一軍戰士,在後勤隊負責輜重押運,算是後勤部隊的精銳之士,但和聯邦各大軍部的精英完全不能比。
當時帝國和聯邦在流光星系進行了八個月的戰爭,戰爭規模不大,但就在這場戰爭中,元帥帶領輜重部隊的一個小隊,愣是打垮了當時帝國的皇家近衛軍團,整個近衛軍團的皇家尖刺,五百人被他帶領的二十個人團滅。
就在這場戰爭中,元帥先是一開始就誘導對方采用斬首戰術,誤導對方我方指揮官陣亡。
之後又設計對方相信聯邦找到一顆十分重要的資源星球,以此為誘餌,拖住了對方主力部隊三個月,還陸陸續續吃掉了對了無數的支援部隊。
接下來再真拿自家的主力部隊當誘餌,釣到了帝國皇家近衛軍的主要戰力,對其全殲。
在那一場戰爭中,他們家元帥大人把藍星老祖宗們用過的詭詐戰術正用,反用,來來回回地用,用到連自己人都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地步。
有很長一段時間,元帥都是心黑手辣的代名詞,人人說他奸詐如狐,比別人多長了幾個心肝。
論陰謀詭計,元帥向來不缺少。
說到底,元帥變成元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痛苦不痛苦的,她遠在天邊,光靠臆測,又能臆測出什麽。
楊玉英稍稍發了一會兒呆,伸手挾了林星舒,又交代下面傳話,叫底下人準備給林公子做造型。
林星舒肯定是要自己帶隊去會一會沈侯爺,那他這張俊美的臉,必要遮掩一二。
此時玉山上,眾泉劍弟子並不知,他們盼望許久的闖蕩江湖劇情就要發生,目前在大家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是王師兄的婚姻大事。
押送聘禮的車隊,徐徐駛出玉縣,遠在琅台村,桃紅家裡卻也稍稍有些不大安生。
初冬時節,天越發寒冷。
這日,桃紅剛起身,就聽見外頭阿爹和阿娘正同村子裡的李媒婆說話。
“哎喲,你們家閨女都多大了,今年有二十了吧,長得也就那麽回事,你們還拿不出多少陪嫁,人家馮泰有什麽不好,讀書人,將來要考秀才的,要不是他前頭的媳婦難產死了,家裡想給找個好生養,壯實些的媳婦,怎也輪不到你們家桃紅,還想什麽!”
桃紅爹訥訥道:“閨女剛回來,還想留一留。”
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終於送走了媒婆,桃紅就聽見嫂子沒好氣地吼她大哥:“我這小姑子是天仙下凡不成,馮秀才都不嫁,還要嫁給誰去?”
桃紅歎了口氣,琢磨著,家裡果然還是待不得。
到不是桃紅家裡有什麽不好,她和父母,兄長關系十分親密,當初羅家到海州安家,采選婢女,她是主動自賣自身,把自己賣出去給她娘治病。
她哥哥為了早點把妹妹贖回來,拚了命地種地,農閑就去打工,只要能賺錢,簡直什麽工都做。
可桃紅家種地種得的糧食,交了租子剩下那一點,也就是將將能糊口,一年到頭賺不出幾分余錢。
兄長到是有一把子力氣,可沒讀過書,不識字,人也憨厚老實,錢賺得著實不多。
一家子儉省了三年,才攢下來七十文,每到年根底下,看著家裡的家底,一家人就忍不住垂頭喪氣。
其實大戶人家在主人面前有頭有臉的大丫頭,想放出去只要求一求主家,還是很有希望。
有很多丫鬟不光一分錢贖身銀子不用花費,主人家還會贈送各色禮物,並存下的私房錢讓其一起帶走。
要不然民間也不會有寧娶大家婢,不娶小戶女的說法。
但很顯然,桃紅這樣的使喚丫頭,在主家面前都沒有怎麽露過臉,根本沒這樣的臉面。
桃紅她爹都以為,恐怕熬到自己和老婆子死,都不一定能瞧見丫頭得自由身。
去年家裡終於給大兒子說了門親,大兒子娶了新媳婦進門,他們老兩口一邊高興,一邊又隱隱擔憂,只能叮嚀兒子,哪怕娶了媳婦,也莫忘了還有一個親妹妹。
她爹別的也不求,只求女兒將來有個落腳之處。
“你要記得你妹妹,千萬別忘了她。”
一家人遭受骨肉分離之苦,每日都不踏實,不曾想,今年一開春,閨女竟然回來了,說是主人家開恩,放一批丫鬟出去,也算積福報。
這可把桃紅爹娘和兄長給高興壞了。
只是剛高興了陣子,桃紅就把自己有了意中人的事說給父母聽,細細講述了王平安的身份。
武林名門弟子,林莊在桃紅眼中,就是正經的武林名門。家中豪富,同羅家有生意往來,和王爺也有交情,是個貴公子。
桃紅特特交代:“平安哥的事,先莫對外面張揚,過些時候他回稟了長輩,便會請媒人來求親。”
她爹當著失而復得的女兒,到沒說什麽,可私底下卻犯了愁。
那樣的貴公子,怎會看上他們家的丫頭?莫不成是想納桃紅做妾?
當爹的滿腔愁緒,人家和王爺還有關系,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他們村的裡正。
王爺那可是天上的人物。
桃紅爹懷著諸般複雜思緒,也不大敢拒絕媒婆,自從女兒回來,他兒媳婦就一直想趕緊把閨女嫁出去。
這事,桃紅爹娘都不大同意,但也不至於為了這個就責罵兒媳,再說,兒媳有點私心,可也不全然是壞心思。
閨女年紀的確有些大了。
雖然姑娘說,她自己在外面相了門親事,但這門親事,著實算不上門當戶對。
這些年閨女在人家家裡當差,為自己謀算,那是應該,可他們當爹娘的卻不能不去考慮,萬一這事不成呢?
媒婆可不能得罪,要不然對方歪歪嘴,姑娘的終身大事就要起波折。
時間一日日過去。
冬日天冷得厲害,這天桃紅正坐在堂屋裡做繡活,就聽她嫂子略有些尖利的聲音響起來。
“您說的是,馮秀才這麽出眾的人物,那是打著燈籠都難尋,阿爹,阿娘,家裡來客人了,快出來。小妹,小妹,把你手裡的繡活放一放,家裡來客人了。”
嫂子聲音又高又亮,“我這小姑子,是個勤快人,手藝也好,繡花繡得可是漂亮的緊,灶上的活更是不得了,自我小姑子回來,家裡的飯菜都是她來燒,我去做,阿爹阿娘還不樂意吃呢。”
桃紅:“……”
她是真沒想到,嫂子居然把人家馮秀才招到門上。
昨晚吃飯時,嫂子到是說了一籮筐馮秀才的好處,什麽會讀書,將來說不得能當官,嫁給他還能得個誥命。
要說這村子裡,到真只有馮秀才一個讀書人,但大家雖然都叫她馮秀才,可也就是一個客氣的說法,他還沒有得秀才功名。
離當官可是還有十萬八千裡。
隔壁的花嬸子私底下和桃紅說起,這個馮秀才別的毛病沒有,唯有一點,讀書是個耗費銀錢的事,要她有個心理準備。
前頭他妻子在時,他們家就靠他媳婦撐著,連懷了身子也要下地做活,後來難產死了。從那之後,馮家日子就過得拮據,隻外面光鮮而已。
就是沒這些毛病,桃紅也不可能嫁給他,她已經答應平安哥哥了。
桃紅一笑,起身徐徐走出門,輕輕拂開她嫂子的手臂,大大方方地道:“馮公子,如果你有意同我們家結親,我先給你說明白,我不樂意,如果不是,那就是我自作多情,請您見諒。”
馮泰一怔,神色頓時有點難看。
他不是第一次見桃紅,那日桃紅進村時,她就看見了,村子裡所有姑娘,沒有一個像她那樣細眉細眼,皮膚雪白,還有一身幽香,既要娶個媳婦,他當然想娶個看著順眼的,不成想,人家到不樂意。
馮泰面上沒說什麽,還挺和氣,可一出門就沉下臉,胸中鬱結。
桃紅嫂子也氣得胃疼,桃紅爹娘歎了口氣,越發愁苦,看來姑娘是死了心要同她口中的王公子好,可也不好去得罪馮公子,馮公子是讀書人,出去一嚼舌,外面還不知編排他們家姑娘什麽。
果然,第二日村子裡就四處流傳說,桃紅心高氣傲,想攀金枝,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被人家趕出來的,要不然在大戶人家做得好好的,她為什麽不做了?
諸般說法,十分難聽。
桃紅在家都能感覺到父母臉上愁雲密布,忍不住想:平安哥哥,你可快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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