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楊玉英有多少年沒被人這般懟過了?
就是上輩子她被沈若彬和趙錦兩個差點氣死的時候,她其實也沒被人這麽懟過。
沈若彬在外好歹彬彬有禮,在她面前也貌似想要講道理。
至於趙錦,她一直表現出來的都是不安的,痛苦的,是想要把沈若彬還給楊玉英,只是做不到。
她在楊玉英面前,從來是‘卑微’的,‘可憐’的,一向客客氣氣。
楊玉英就是被怨恨,被討厭,那些厭惡怨恨也多在暗處。
就是趙錦對她的敵意,那也只是影影綽綽,從不曾擺在明面上。
楊玉英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位大小姐是怎麽回事?
翠玲的長相的確不大討女孩子喜歡,她身上那種纖弱的氣質,太容易讓女子感到威脅,可是在翠玲的記憶裡,她對薑晚相當懼怕,半點不敢違逆,也絕對沒有得罪過對方。
楊玉英一時沉吟,心下驚異,面上到不驚不怒,只是雙手抱肩,上上下下打量了薑晚幾眼,忽而冷笑:“薑小姐,你要不要找個鏡子照一照,看看你現在的這張臉是什麽模樣,呵,簡直醜得讓人惡心。”
薑晚腦袋嗡一聲,火氣蹭一下躥上來,抬手就一巴掌扇去。
楊玉英揚眉,狀似無意地一抬手,結果還沒彈到薑晚的手腕,宋晟便一步跨到她身前,伸手捉住薑晚的胳膊,臉上一沉,眸子中已有怒意。
“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大約動了真怒,力氣一時沒控制住,薑晚被抓得胳膊生疼,眼眶裡的淚珠滴溜溜打轉,卻倔強得不肯哭出來,冷聲道:“我,我樂意!你是她什麽人,用你給她出頭?”
哦!
楊玉英心下歎氣,有點遺憾,剛才要是讓薑晚動了手,唔,也許自己能清淨幾天了。
但現在隔著宋晟再去教訓薑晚一巴掌,她也懶得動。
抬頭看薑晚的火氣欲發不發,臉色潮紅,登時明白。
原來是為了男人!
哎,怎麽現實如此狗血!
翠玲心底深處,對宋晟有些好感。
或許這好感還有些懵懂,但的確有。
楊玉英在翠玲意識裡知道,她見過很多男人,可從沒有見過像宋晟這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還不看輕他的。
十五歲的少女春心萌動,於是就無可奈何地有了念想。
不過,楊玉英確信她沒表現出一絲一毫,她甚至沒敢仔細看宋晟的。
薑晚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對宋晟志在必得,翠玲年紀雖小,可她看得出來。
她在春月樓這樣的地方討生活,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宋晟不會喜歡她,自然不敢奢望。
可即便如此,薑晚還是不痛快。
楊玉英略無所謂地抬眸,只見薑晚和宋晟面對面吵得像兩隻鬥氣的大公雞。
她也懶得理這鬧劇,把自己鋪好的桌子向旁邊推了推,避開薑晚,慢吞吞坐上去,打了個呵欠,閉目養神。
半晌,宋晟居然勸服了薑晚。
楊玉英見薑晚噗嗤一聲,笑得臉頰羞紅,宋晟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親自幫她找了新的鋪面,鋪床疊被,一時竟覺得自己在看話本。
怪不得薑晚舍不下。
眼下這世道,說是女子與以前不同,地位大幅度提高,可男人們像宋晟這樣能放得下臉面的,依舊是寥寥無幾。
薑晚享受得的確是頂頂富貴的生活,但宋晟這樣的男人,她怕是也見不到幾個。
宋晟安撫好薑晚,才轉頭對楊玉英抱歉地笑了笑,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可隻一笑,薑晚的目光就陰測測地追過來,楊玉英無所謂地道:“別看了,薑小姐,你若在無緣無故地招我,我看你的臉一個不順眼,說不得就真讓你見識見識,男人在我這樣的女人面前,到底賤不賤!到了那時候,你可別怪我。”
宋晟愕然。
薑晚也瞠目,半晌大急:“混帳,宋晟哥哥才不會,你別做夢!”
宋晟趕緊拽住她,滿臉無奈。
他一直覺得翠玲姑娘柔弱可憐,如今……哎,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女孩子受不住薑大小姐的脾氣,再正常不過。
宋晟顯然對此頗有經驗。
薑晚雖然喊得聲大,但表情卻顯出一點驚怕,眉宇間十分警惕。
楊玉英伸了伸腰,擁著被子躺下去。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大風酒肆內,好些客人驚慌失措,失魂落魄,但到底都不是普通百姓,驚懼過後,便恢復了些許平靜。
楊玉英不自覺松了口氣。
環境嘈雜喧鬧也就罷了,再看一張張驚慌到扭曲的臉,她怕是連飯都要吃不下去了。
閑來無事,楊玉英照舊坐在堂前說書。
講論語,說孟子,述史記,再穿插一下荀子,韓非子,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說的東西,竟也算得上趣味橫生。
興致來了,引吭高歌唱詩經。
別人還罷了,宋晟簡直聽得著迷。
他吐開始老是惦記薑晚,到沒聽入味,結果越聽越喜歡,到後來哪怕薑晚鬧得厲害,他還是一看到翠玲姑娘坐在堂前,讓人烹香茗,準備點心,他就不由自主地找位置端端正正坐好。
與旁人不同,宋晟正經讀了好幾年書,他父親曾中過進士,是個文人。
他母親蒔花女羅無心,那是正經的大家閨秀。
這樣的家庭,養出來的公子怎會不喜讀書?他不光喜歡,還很有天分。
如果不是江湖上自由更適合他的性情,他真的去讀書科舉,最起碼也能中舉。
正因為懂,所以聽楊玉英講學,才聽得更入神,更喜歡。
反正一整日,楊玉英都快要習慣薑晚大小姐射過來幾乎能說得上是凶惡的視線了。
第二日,忽然下起大雨。
傾盆大雨滾滾而落,楊玉英立在窗邊掃了一眼,略略蹙眉。
歐陽莊主趕路速度之快,超過她的預料,本來以為十幾日才能到,不曾想,他們這位莊主竟然幾乎是在走直線。
楊玉英吐出口氣,心裡不自覺對歐陽莊主生出十二分的敬畏之情。
只是這場大雨來得不是時候,歐陽雪有潔癖,不討厭雪,卻討厭泥濘。
他那樣想把白衣穿到地老天荒的劍客,這樣趕路,不知還能不能保證自己的仙風道骨。
“咳。”
楊玉英莞爾。
歐陽莊主也是她自己。
只是每每分神時,同莊主同調度升高,她就覺得,歐陽雪是活生生的生命。
他就是真正的藏劍山莊莊主,擁有不為人知複雜的過去,是冰雪鑄造的劍神,有他自己的性格,自己的人生。
“花,花呢?”
楊玉英正賞雨,忽然有人啞著嗓子呼了聲。
哐當。
乞丐打扮的中年男人虎目圓瞪,猛一拍桌子,神色恐怖,死死盯著放在酒肆大堂中心處的桌子。
帶著孫女的老人抱著孩子,站直了身,一臉茫然失措,他的孫女把頭埋在他懷裡,小聲啜泣。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點泥土。
所有人圍著桌子上下看了許久,心裡怦怦亂跳,神色戒備,扭頭觀察周圍。
薑晚搶先一步衝過來,目光凝滯,瞬間扭頭盯著周圍,怒道:“是誰?”
她目光如刀,刀刀割人心。
所有人鴉雀無聲。
半晌,祖孫兩個小聲道:“我們的人都在呢。”
宋晟,薑晚,紫衣人,貨郎,乞丐模樣的男人,祖孫二人,還有那二十四五歲的兄弟兩個。
翠玲。
再加上酒肆老板娘,跑堂夥計四人。
所有人都在。
薑晚登時驚疑不定,眯著眼環顧四周,卻忽然鎮定下來,轉頭看楊玉英:“這花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楊玉英搖了搖頭:“魔宗的人據點在附近,他們就近選毒蟲煉蠱毒,既有毒蟲,附近便有克制之物,我天生感覺靈敏,鼻子也靈,又卜算到生路所在,所以找到了這盆花,但是只有一盆,沒有再多的。”
“你說沒有便沒有,至少你該再去找一找。”
薑晚皺眉,“如今大家都困守酒肆,有花在,我們尚有退路,現在花丟了,你要不去找下一盆,我們豈不是由著魔宗的人揉圓捏扁?”
楊玉英無語:“沒有就是沒有。而且,當初我去西南無事,正因有那能驅蠱蟲的花在,現在花沒了,酒肆之外便是絕地,我自然也出不去。”
“說得還挺像那麽回事的。”薑晚冷笑。
宋晟搖頭:“別亂猜,許是魔宗的人做的。雖然魔宗說給三日考慮,但是他們那些人我們也知道,做事卜折手斷,從無信譽可言,而且他們也沒說過,不會在這三日進酒肆監視我們。”
薑晚頓時打了個冷顫,心中驚懼。
宋晟連忙又道:“酒肆本也不太平,這幾日闖入過多少刺客強盜,不要自亂陣腳。”
只是他這話,怕也只能騙騙沒江湖經驗的薑大小姐。
別看魔宗的人不到,薑晚身邊熱鬧的不行,可魔宗一伸手,除非是有不怕魔宗的江湖勢力,否則誰敢蹚大風酒肆的渾水?
酒肆內所有客人隱隱躁動,脆弱的同盟關系即將破碎,帶著孫女的老人歎了口氣:“別鬧了,沒準魔宗的人就站在門外看我們的笑話。”
他頓了頓,指了下中年乞丐打扮的那位。
“這位老弟,要是沒猜錯,你應該是江南苦老大的人。”
乞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其他人都愕然。
苦老大在江南的江湖上可是說得著的人物,他手底下養著三千河工,瓦匠,打手,乞丐,戲子,都是些抱團取暖的苦命人。
三千兄弟情同手足,只要一人遇難,其他人會咬死敵人,不死不休。
所以雖然這幫人的武功三流,可江湖上的人都不願意招惹。
他又指了指那二十四五歲的兄弟兩個,笑道:“你們兩個是唐門子弟。”
二人矜持一笑,反問道:“老哥你呢?”
老人家搖搖頭:“老朽姓穆,山西人。”
其他人頓時恍然,面上立時帶出些許恭敬:“怪不得!原來是穆老爹。”
穆老爹也沒多大的本事,武功介於二流三流之間,是個老江湖,早年走江湖賣藝,見多識廣,消息靈通。
他到沒什麽,可他養的十七個兒子,個頂個都是大人物。
而且這十七個養子也非常孝順。
穆老爹看了看貨郎,笑道:“我卻不知小兄弟是什麽來頭。”
貨郎滿臉苦笑:“我叫阿海,我在這條道上行商有七八年了,老板娘認得我。”
眾人看他手腳,也猜他不會什麽武功,最多有一點三腳貓的拳腳功夫。
穆老爹又看了眼宋晟他們,歎道:“這幾位不必我介紹,宋晟宋公子雖初出江湖,名聲不顯,但他父親和母親的大名,恐怕無人不知。”
“岫玉山莊白逸風白公子,也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少俠。”
“薑晚薑女俠,十二連環塢的大小姐,更是聲威顯赫。”
一眾客人面面相覷,這些都有名有號的,誰也不像竊花人。
薑晚抬手指了指楊玉英:“她呢,前青樓的廚子?我看不見得吧,誰知道她的底細?”
楊玉英還沒說話,那老者就蹙眉:“老朽不確定,但可以猜一猜,姑娘容貌昳麗,氣質脫俗,不會武功,卻是才學出眾,能歌善舞,莫不是玲玲堂的人?”
眾人登時扭頭看過來,神色間帶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楊玉英:“……不是。”
客人們卻互相使了個眼色,仿佛了然。
薑晚一下子更警惕,死死抓住宋晟的胳膊不放,連宋晟都有點擔憂。
相傳,玲玲堂的門主是早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叫易玲,後也不知出了何事,竟淪落風塵,傳說她建起玲玲堂,培養頂尖的美人,據聞,這些美人有的送入了當朝權貴人家,有的進了富商巨賈之家,有的依附江湖大佬。
一開始,玲玲堂很低調,名聲很好,培養的美人名聲也不壞,可是後來發生了幾樁大事,無數名門大派,世家大族因玲玲堂的美人計分崩離析。
玲玲堂也因此被朝廷江湖同時封殺,煙消雲散。
美人們四散流離,不知所蹤。
江湖人再說起這個組織,男人們總是有點向往,有些鄙夷。
至於女人,那就純粹都是鄙夷了。
楊玉英無奈,她再否定,也擋不住眾人心中的想法。
當機立斷,楊玉英一指縮在穆老懷裡的小姑娘:“花盆的去向,問問這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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