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晚本身還嚇得渾身哆嗦,雙手抱著自己的臉瑟瑟發抖,稍稍想起撲面而來的火焰就心有余悸。
可抬杠的本能讓她不假思索:“你是翠玲的人?呸,明明你們是強盜,不請自入的也是你們,這是我家,我的!”
“我怎麽不知,咱們光明谷改名換姓了?”
隨著薑晚的話音,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
宋晟輕輕抬頭,就見不遠處的樹椏上立著一個人。
因為有段距離,胡楊樹的枝椏也茂盛,對方的臉影影綽綽,只知道身量很高,有些瘦,穿了一身黑色衣袍,寬袖,右手背後,左手微微抬起……
宋晟退後一步,握住刀身,隨即又放開。
這人左手正控制一團火焰,火焰亮得發白,離得這般遠,已能感受到驚人的熱氣。
白逸風小聲道:“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被薑家大小姐給害死。”
樹上那人飄然而下,到沒因為薑晚抬杠就動怒,只是對後來為宋晟他們抵擋火勢的男子拱拱手,笑道:“奉真見過葉師兄,葉師兄竟也有這般威嚴的時候,幾年未見,您老到真變了不少。”
來人正是葉夢然。
歐陽雪使用時間正好到點,但情況複雜,葉夢然自然要接替出現主持大局。
葉夢然先是一笑,隨即神色嚴肅,振一振衣袖,轉頭對胡楊樹跪拜。
他神色肅穆,一拜,再拜,三拜。
“拜謝多年輔助之恩,庇佑弟子之恩,守衛祖靈之恩。”
三拜之後,樹上下來的,自稱奉真的那人也躬身行禮。
奉真的目光溫潤,看著葉夢然,又是高興,又似溫柔,輕聲笑道:“其實,沒必要來祭拜,咱們時盟不搞這些虛頭,有你們在,時盟的意志就永遠存在,守望者無論死在哪裡,英靈永存。”
他搖了搖頭,“信我已收到,雖然‘殊途’難得,可是有我們在,但凡時盟需要,我們就是拚去性命,也必為你們采到。沙漠危機四伏,你們責任重大,何必跑這一趟?”
葉夢然眨眨眼,卻是笑道:“這不是想念奉真你們,也許久不來了,有機會當然要來見一見。”
“等我死後,也要葬在這裡的,我到是希望後輩們能多來看看我,我這人,怕寂寞。”
奉真一下子笑起來。
兩個人一邊小聲說話,一邊並著肩,就要進入胡楊樹林。
薑晚站直了身體,忽然抬腳跟上。
地面上的枯草刷刷作響。
葉夢然兩人停步回頭,看薑晚簡直要黏上他們的後背,皆是無語,揚眉道:“這是我們的家,你這惡客,還沒完了?”
“你們說是你的,就是你們的?憑什麽?”
薑晚死死咬緊牙關,定了定神,“明谷是,是老教主送給我的。”
她這話一出,也知不對。
世人恨魔教,她也恨魔教,雖老教主對她母親有恩,但是堂而皇之地說這等話,其實不妥。
可是事已至此,她卻再不肯低頭,抬眸喃喃,“我要進不去,進不去……我就再燒一回。”
奉真面上毫無表情,忽然一揚手,一道火光從他手中飛出,直射薑晚。
“啊!”
薑晚嚇得色變,往上一看,正看到自己的頭髮燒著了。她頓時嚇得翻了個白眼,轟然倒地。
宋晟和白逸風兩步過去,脫下衣服拚命撲打薑晚頭上的火,可是卻沒有絲毫效果,好半天,一直到把薑晚的頭髮全都給燒了個精光,這才漸漸熄滅。
薑晚昏死過去,又被拍打醒,醒來又要暈,隻還沒暈,一抹自己的頭光禿禿一片,整個人都瘋了,嚎啕大哭,只是哭聲剛要出口,就見那奉真又要揚手,她的聲音立時戛然而止。
葉夢然:“……奉真你這脾氣還真是多年不改。”
奉真莞爾:“走吧。”
薑晚欲哭不哭,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心中大痛,更是不甘心:“你們說不讓人進,剛剛明明有人進去,憑什麽那個翠玲能進,我就不能?”
“真是煩人。”
奉真一下子沒了耐性,“你一個小偷,強盜,也配呼翠玲姑娘的名字?”
話雖如此,奉真駐足沉吟,的確不能放任她隨便放火。
他們有一千種法子把這家夥拒於門外,但是再好的陣法,也是以胡楊木為根基,一把火下去,不可能不被破壞。
“算了……綁吧。”
奉真話音未落,宋晟心神瞬間繃緊,只聽一陣沙沙聲,樹林裡就躥出無數條藤蔓。
宋晟和白逸風甚至都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人就被吊到了樹梢上,耳邊隱約聽見薑晚哼哼唧唧。
白逸風回頭一看,苦笑:“弟兄們,老趙,這回是我白逸風對不住你們,都是受了我的拖累。”
老趙是岫玉山莊的管事,伺候白逸風他們一家幾十年,為自家少主出生入死已成習慣,他到罷了,可其他人,這些岫玉山莊的姻親,白逸風江湖上結交的友人,都是得他求援信,千裡迢迢趕來相助,如今也落難至此,便是這些親朋好友是真朋友,他們的家人怕也要責怪岫玉山莊。
“哎!”
老趙長歎。
早聽說薑家大小姐乃江湖一大害,可她爹當年行走江湖,那是行俠仗義,一身磊落。
十二連環塢聽起來像黑道的門派,但其實活人無數,不知有多少河道上討生活的苦命人,受過十二連環塢的大恩。
他們這些人,也都欠過那位的人情。
對薑大小姐,便是他們少主,也真不好意思不管不顧。
咦?
老趙忽然發現薑大小姐居然沒說話,一眼瞥過去——那些藤蔓仿佛故意的,全往薑晚的臉上招呼,她現在臉上全是綠,嘴巴更是連看都看不到,塞得嚴嚴實實。
“……”
很快,他們就再沒心思胡思亂想。
走了無數次,卻始終走不通的胡楊樹林,亮起星星閃閃的光輝,被忽然出現的力士拖著推著,順著光輝向前走,最多片刻,面前就出現一扇巨大的門。
薑晚死死盯著門邊立著的一塊巨石,上書——‘明谷’。
字跡斑駁,仿佛經歷過無數風霜雪雨,前面好像還有一個字,只是看不清。
到了!
就是這裡。
薑晚心中竟有些感動,她想了念了無數年的地方,母親心心念念的藏寶地,終於讓她找到。
大門洞開,薑晚懷著激動萬分的心情,努力掙扎著遠眺,一看之下,瞠目結舌,又是喜悅,又是激動——雖然有些不同,不是她想象中明谷的模樣,但是,但是,這也不愧是明谷!
門內到處是翻滾的冷氣,四面牆壁上都結了冰,冰晶純淨,晶瑩剔透。
上方鑲嵌夜明珠,乍一看也不知多少,散發著幽幽光亮。
玉石鋪成的大道極為寬敞,能走四輛十二匹馬拉的大車。
大道周邊,站著許多人。這些人皆穿著素淡的衣袍,寬袍廣袖,容貌皆端正漂亮。
薑晚甚至覺得,宋晟哥哥同他們比,竟也差出一籌。
她傾慕宋晟哥哥,在她心中宋晟哥哥當然是最好的,可即便是她,竟也有這等感覺。
為什麽竟然有這麽多人?
薑晚蹙眉。
她猜到可能有人提前佔了明谷,但是她想,應該人數不多,畢竟這等藏寶之地,就是至親,恐怕多數人也不願意泄露。
薑晚腦海中閃出無數個念頭,沒關系,只要她活著出去,明谷終究會是她的,比人多,她薑晚可不怕!
忽然聲樂起。
薑晚一驚,就見道邊所有人都靜下來,肅然而立。
徘徊的霧氣散開,無數盞燈升空,她定睛一看,才看到前方有一白玉打造的高台,高台有無數道玉階,每一層玉階上無數人奏樂,無數人起舞。
樂聲莊嚴肅穆,舞蹈氣勢磅礴。
樂者和舞者顯然皆是高手,以她的見識,也覺得所有人的造詣都堪比大家。
薑晚眯眼,沉下臉,翠玲就站在高台頂端,目光悠遠,手持玉杯,輕輕翻轉玉杯,在高台上傾瀉了一杯酒。
“天地無情,腥風血雨巨浪滔天,時盟英雄捐軀赴難,舍生取義……今與蒼天同祭,英靈永在,與日月同輝!”
“英靈永在!”
“日月同輝!”
周圍所有人慢慢跪拜下去,神色溫柔又鄭重。
宋晟心中驚疑。
此時,他們一行人被拖到大道旁邊,站在這些人後面,不知為何,竟感受到莫大的壓力,身體一軟跪下去。
宋晟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跪下。
好像有種特別的力量驅使他,讓他一時竟不敢有絲毫放肆。
薑晚腰一沉,膝蓋一彎,整個人趴在地上。
“……”
她跪下了!!
薑晚大怒,胸腔鼓動,怒氣沸騰。
她這一生,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何時在別處屈過膝?
現在她跪在地下,不遠處翠玲高高在上,遠遠看到翠玲冷淡的眉眼,屈辱感頓時更強烈。
薑晚拚命掙扎著站起身,腳下打滑,又撲倒,氣得嘔出一口鮮血,竟把堵在嘴裡的葉子吐出。
宋晟:“……”
“小偷,強盜,畜生!”
薑晚掙扎著喊。
周圍無數道視線射過來,宋晟和白逸風都恨不得多長一隻手,好去捂薑大小姐的嘴。
大祭終於結束。
楊玉英從玉階上下來,心中不自禁竟也有些沉鬱,莫名傷感。
她總把這一切當做一場遊戲。
可是,眼前這座大墓是真的。
葬在這裡的英魂,在這些人眼中,也是真的。
曠日持久的戰爭的確發生過,甚至可能,依舊發生在這個宇宙的每一個角落。
守望者的犧牲,也許從來沒有停止。
她能安安穩穩地呆在自己的故鄉,玩一場遊戲,靜靜尋覓元帥的蹤影,也許是極難得的事。
耳邊忽然傳來薑晚的喊叫聲。
靜謐的空間突起噪音,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過去,靜靜地看著她。
薑晚覺得身上毛孔都被無數目光刺痛,一時喊不出來,聲音漸低,竟閉了嘴。
楊玉英想了想,這人留著也是麻煩,就走過來,盯著她看了兩眼,若有所思。
“你想做什麽?”
薑晚一下子怕了,額頭冷汗直冒,“我爹爹,我阿娘,我乾爹都知道我來這兒,我要是死了,他們不會放過你們。”
楊玉英皺眉:“你真是好吵,薑大小姐,你就不覺得自己很煩人?”
“我現在跟你說一遍,也是唯一一遍,跟你說這些,我都覺得自己要變成弱智。”
“你口中把‘明谷’傳給你的魔教老教主,在三十多年前被人追殺,誤入光明谷,因為他是誤入,又確實受了重傷,我們的人心生憐憫,就沒把他給鏟出去,還讓他留在明谷外圍養傷,給他送傷藥,送吃喝,沒讓他傷重而亡。”
“結果這竟是個棒槌,居然怕我們的人出賣他,就要恩將仇報,殺人滅口。”
這些都是系統介紹的背景內容,楊玉英看完,著實覺得魔教中人奇葩。
據說那位老教主還是魔教有史以來最正常的一任教主,世人都覺得他亦正亦邪,同其他魔教中人比,多了點良心。
那魔教得爛成什麽樣?
“你那個老教主以為自己神功蓋世, 很厲害,說動手便動手,還打傷了光明谷派去給他送飯的孩子,要不是當時光明谷眾人都在舉行祭祀活動,一則沒有想到,二來也是忙,他逃命的本事又比其他本事高明許多,一看不妙,撒腿就跑,他焉能有命在?”
薑晚愕然:“不可能,你騙人!”
楊玉英搖搖頭,看向奉真:“這小姐腦子有病,你派兩個人把他們扔得遠些,越遠越好,回頭我給胡楊林再設個隔絕陣,讓她看不到也就是了。”
奉真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又低頭對薑晚道:“對了,你們那老教主的腰牌,還有破衣服都在,別人的東西也不好當垃圾扔,回頭你拿走吧。”
說著,他叫一人過來耳語兩句,不多時,對方就把一布包拎過來,扔到薑晚面前。
“那所謂的老教主,一開始傷重的時候還好聲好氣,甚至給我們寫了欠條,說將來必有厚報,償還藥費一千兩。”
奉真把信翻出來,扔薑晚懷裡。
“那時候銀子可是非常值錢,我爹都心動了。切,騙子,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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