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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色越發顯得陰沉,雨卻漸漸停了。
楊玉英若有所思,眯了眯眼,覺得差不多到了時候,她對這家的老板娘來說只是個陌生人,並不好多待,便站起身打算告辭,剛一起身只聽外面哐當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楊玉英心下一驚。
是誰?
她還沒站起身去開門看看,就見程周氏渾身上下抖動得厲害,怕得渾身發抖,卻愣是一邊抖動,一邊猛地撲向床頭,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砍柴刀。
楊玉英一驚,就感覺到鋪天蓋地的靈氣宛如實質,整個房間都開始動蕩,東西亂七八糟,跌跌撞撞。
“啊,啊啊啊!”
程周氏仿佛受到巨大的驚嚇,尖叫聲此起彼伏,雙面拚命胡亂揮舞。
外面隔著圍牆,隱隱還聽見有人抱怨:“又發瘋,以前一個月發個一兩次,現在可好,這一個月都幾次了!”
楊玉英伸手攥住程周氏的手腕,還未說話,隔著窗戶就看到窗外一雙漆黑的眼睛,那眼睛亮得驚人,程周氏顯然也看到,猛地撲過去用力砸窗戶:“滾,滾啊,你給我滾出去!”
幾乎一瞬間,那雙眼睛就流出兩行淚,房間裡的聲響更雜亂,更急促,連楊玉英一時都蹙眉,遲疑片刻,卻並未出手,也不曾喝止,而是靜靜等待這一陣喧鬧過去,才一言不發地告辭而去。
只是一出門,楊玉英就幽幽對跟來看熱鬧的林官道:“你說,程家作祟的‘鬼’,究竟是誰?”
林官沉默。
整個酒坊只看外觀,看不出任何異樣,可一旦看過酒坊內的情況,除了瞎子,怕是都看得出這家酒坊最近在鬧鬼,至少是老板娘程周氏覺得自家在鬧鬼。
楊玉英每日巡街,都到程家附近走一圈,偶爾能遇見程周氏出門送酒。
她包裹著厚厚的衣服,仿佛如今不是炎熱的夏日,到似是寒冬臘月。
能看得出來,
好些人欺負程周氏腦子有病,要她的酒,卻不給足夠的銀錢,反而要挑三揀四,一會兒說酒質量不好,一會兒又說給的量不足夠。
可酒明明還是以前的酒,斤兩也隻多不少。
程周氏並不同人爭辯,人家給錢給的少,她也不鬧騰,沉默得厲害,越發顯得軟弱可欺。
這日,程周氏去對面的酒肆送酒,不知那老板說了什麽,她嚇了一跳,抱著酒壺踉蹌出來,轉頭四顧,一臉的茫然無措。
陽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她慘白的臉上,這小婦人身上不自覺浮現出一種遊離的色彩,好似同這人世間格格不入。
楊玉英蹙眉:“老板娘,給我兩壺陳釀。”
程周氏一愣,慢吞吞過來,猶豫了下卻沒把酒遞過去,輕聲道:“女孩子喝太多酒,傷身體呢。”
她一開口,聲音很甜美,又極溫柔,和她表現出的木訥到有些不同,楊玉英一怔,微微一笑:“無妨,我隻小酌而已。”
程周氏便不再多說,溫順地應下。
看著程周氏步履蹣跚地回到酒坊,林官忽然收斂起面上的笑意,長眉低垂,面現慈悲,隻輕輕長歎:“眾生皆苦。”
楊玉英沉默。
這程周氏雖然貌似瘋癲,但在她身上一些小細節上,卻看得出她受過良好的教養,行動時裙擺不動,說話時細聲細氣,不似是一般小戶人家的女兒。
兩個人閑坐對視,楊玉英分了一壺酒給林官,這酒水極醇美,入口綿軟,初喝略淡了些,但後勁十足,稍一回味,也是十分甘醇迷人。
林官輕笑:“好喝,得多買幾壇子存上,以後想喝,怕是不那麽容易。”
他說完,果然去買酒。
買了酒,又支使皇城司的兵卒去衙門調了檔案來看。
皇城司在這方面效率一向很高,林官的酒剛剛拿回去溫上,第二輪還不曾開喝,兵卒就拿了一個薄薄的小冊子送來。
程家這酒坊在京城不怎麽起眼,說是老字號,但生意從來沒做大過,也不似其他大酒樓背後都有後台,程家祖孫幾代人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才有了今日的規模,可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京城,程家算是馬馬虎虎還過得去,不至於餓肚皮的小商戶。
這等人家,皇城司怎麽可能關注?能尋到一點檔案,那還是從衙門調的。
林官拿食指在酒杯裡輕輕一沾,便伸手去開檔案冊子,剛一接觸手中書卷,忽聞風聲,他驟然向後一退,寒光乍起,一把匕首戳到他面前。
扇刀輕輕旋轉,微微合攏,一下竟沒打掉匕首,還是楊玉英長袖一掃,匕首落地。
林官的扇子這才伸出,壓住一個瘦削的小肩膀。
“喲,狼崽子。”
林官手底下控制住的是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大小的孩子,臉色灰白,身形瘦弱,最驚人的是那一雙眼,空洞陰沉,盯著人看時,讓人毛骨悚然。
目光在這孩子脖子上轉了一圈,看到上面殘留的淤痕,還有裸露出的手臂,腳踝,到處都是傷,林官略一走神,那孩子就掙脫開來猛地咬住他手腕。
林官驚痛,猛地收手,孩子眨眼間就不見蹤跡。
楊玉英:“……”
她就在旁邊看著,愣是沒來得及阻止。
林官盯著那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也不以為意,舔了下傷口,隨手接著翻閱資料。
“程氏酒坊,目前是程柱和程周氏夫婦兩個在經營,兩夫妻五年前生有一對龍鳳胎,一年前兒子病逝,隻余下一女程妞妞。”
“這酒坊老板程柱,外號程大頭,在鄰裡之間口碑到不錯,賣酒從不缺斤短兩,更不會兌水,釀酒的手藝是家傳的,程氏酒坊也是老字號,不能同名酒比,可也算是有些名氣,老客戶不少,生意一直興隆程家經濟條件不錯。”
“程周氏就是個普通婦人,比程柱大三歲,聽說腦子有些毛病,經常發瘋,不發瘋的時候是個膽小柔弱的婦人,一發瘋就拚了命地砸東西,還打人,鄰居們提起她都沒什麽好聲氣。”
只看檔案,聽周圍鄰居閑談時的說法,這一家子著實有點普通。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程周氏的瘋病。
楊玉英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個程周氏,又翻了翻資料。
無論是資料裡,還是鄰居們,都道程柱是個老實人。
自己經營酒坊,但是他從不喝酒,不在外面過夜,沒亂找過女人,隻一心一意地守著媳婦度日。
他人緣也好,街坊鄰居誰若是一時銀錢不湊手,管他借通常能有點收獲,為人大方,吃苦耐勞。
“三個月前,程柱照例出門進貨,目前還未返家,鄰居們都是這般認為。”
林官握著小巧玲瓏的茶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茶,“大概兩個多月前,程周氏忽然頻繁地尋找往來的和尚道士到他們家酒坊去看風水,一開始還好,只是沉著臉,這幾日卻越發脾氣暴躁,時常大怒,前幾日還下手打傷了人,要不是看她是個婦道人家,腦子不好使又是人盡皆知,怕事情早鬧大了。”
“之後就頻頻有道士和尚被請上門。”
這幾日楊玉英盯著酒坊,林官看似偷閑,但也沒真閑著,那些被請去酒坊做法事的和尚道士,他都一一拜訪過。
林官這三寸不爛之舌,連皇城司上下心志堅定之輩也抵擋不住,那些道士和尚們就更不必說。
程周氏家裡不富貴,她也不常出門,不認得什麽大德高僧,得道真人,請去的都是些在街上走街串巷混口飯吃的江湖人而已。
神棍們提起此事,都道程周氏說自己每天晚上睡不好覺,總感覺房間裡有動靜,懷疑是風水不好。
“一提起這事我就生氣,他們家分明是衝撞了風煞,我剛說到把酒窖打開,酒缸稍稍挪動一下便好,都不需要什麽法器,結果那女人就發了瘋,我看啊,她睡不好覺,純粹就是因為她根本是瘋子,同別人無關。”
這道士也學過些易經風水,到不純粹是騙人,否則在京城也混不下去。
其他神棍遇到的情況也是大同小異,都道程周氏腦子不清醒,以後再也不去他們家討嫌。
所有的資料看完,林官把手裡的冊子一扔,伸了伸懶腰:“報官吧。”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是了悟,楊玉英歎氣:“唔,其實我們都是瞎猜,沒證據的。”
林官托著下巴盯著楊玉英看。
“……好吧。”
楊玉英搖搖頭,“這程家酒坊的老板程柱,的確是凶多吉少。”
而且,程柱死了的事,程周氏還很清楚。
要不是知道這人死了,為什麽程家這麽快就沒了程柱的痕跡,沒有衣服,沒有鞋子,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一個枕頭。
仿佛是下意識地清理掉了程柱,什麽都不肯留下。
巡街巡出一樁凶殺案來。
這就成了京兆衙門該管的事。
楊玉英回到皇城司,和曾副掌事把自己觀察到的細節交代清楚,因為有靈氣爆發的殘留,這件案子裡或會出現異常,皇城司對此事還是頗為重視,準備協同京兆府一起,先從外圍開始排查。
皇城司仔細一查,就查出很多隱藏在暗處的線索。
程周氏對外聲稱,程柱三個月前出門,但是,並沒有人看見過。
城外各個州縣,也不見其蹤影。
他經常去的那些地方,同樣沒人說見到過他。
至少,程柱是失蹤了。
一確定人已失蹤,官府追查得便更加細膩,許多不為人知的過往都被翻了出來。
這程家酒坊的程柱,十年前曾出過意外,有大夫說他傷了下體,不能人道。
那麽,程周氏生下的一對龍鳳胎,便不是程柱的孩子。
這幾年一直有程周氏發瘋的傳聞,程家在京城不是什麽大戶,但也扎根多年,很有幾個親戚,那些親戚都道程周氏一發瘋就打人,經常打兩個孩子。
“可不是,瘋得很!”
因為這事不能單純當失蹤或謀殺定案,按規矩,楊玉英也能涉入,乾脆就自己去問問相關人緣。
程家大姑姐一提起程周氏,就滿臉嫌惡,“都說我那好侄子是病死的,但誰知道是不是讓程周氏給打死的,她一生氣就打孩子,我都撞見過好幾回,簡直是往死裡打,為此我們程家族老都看不過去了,若非我那傻弟弟大頭一個勁兒地維護,說什麽都護著自己媳婦,肯定把那瘋女人趕出家門。”
“我們程家的孩子,她憑什麽打?”
楊玉英聽了一耳朵程周氏的壞話,腦袋都有些發脹,剛一出程家這大姑姐的家門,就忽覺周身肌膚刺痛,猛地回頭,只見程家大姑姐還笑著送客,眼睛裡,耳朵裡,鼻子裡就有血絲不停地滲出來。
幾個便裝的差役臉色驟變。
楊玉英瞬間拔劍,投擲出去,隨即只聽一陣腳步聲,地上滴滴答答地滴落了血跡。
程家大姑姐嚇得臉色都白了,楊玉英仔細看了看她,見沒有大礙,只是不適應忽然爆發的靈氣才稍稍受了些損傷。
“這幾日都沒見過程家那孩子,不是生了一對龍鳳胎?男孩病死了,女孩兒呢?”
一確定程柱失蹤,京兆府這邊就通知皇城司,雙方都派出人,一起直奔程家。
楊玉英和林官也在,走到大門前,她四下打量了下,蹙眉:“靈氣越發濃鬱,這次進門,主要是找程柱的屍體,盡可能別嚇到程周氏。”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見程家酒坊的大門開了一條縫,有個長相憨厚的男人從裡面鑽出,肩膀上還挑著兩個籮筐,籮筐裡都是酒,似乎很重,壓得他氣都喘不勻稱。
“程大頭,你回來了?”
“哎,孫老板,你的酒。”
楊玉英:“……”
一乾衙役:“……”
林官也鼓了顧臉, 輕聲道:“嘖,咱們兩個人一起看錯,這可真……新鮮。”
衙役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是不是該轉身就走,楊玉英沉默片刻,忽然一扒樹,直接翻進酒坊裡去。
其中一個衙役張了張嘴:“私闖民宅可不行,會……”
話音未落,只見林官特別浮誇地一指酒坊:“啊,我看見通緝犯大盜莫千河進去了。玉英,你小心!”
眾位衙役:“……”
也行吧,不聾,不啞,不瞎,怎麽同皇城司的人合作?
為首的衙役一揮手,所有人四散開來,全神戒備,死死圍堵住酒坊。為了方便下次閱讀,你可以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第246章 案子)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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