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聲音,陰森中竟隱隱透著絕望。
他大約比所有人更早發現危險。
而且這危險,他不敢對任何人說,他也不敢信任別人,這麽長時間熬下來,硬生生被鋪天蓋地而來的壓力給徹底逼瘋。
現在這一切竟是暴露出來,雖然情況明顯更危險,可其實他身上的壓力驟然減輕,心情有些微妙的好轉。
一開始,他想弄死愛德華,弄死安妮,現在想想,其實都是遷怒,殺人的心思自也散了去。
而且剛才救他們的人明顯更看重愛德華,說話也是隻同愛德華說。
哈利王子靜下心,自己找到好處的樹爬上去靜靜看了半晌,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神色略有些恍惚。
“這些是什麽人?”
隔著巨大的城牆,他施展了一個眺望術,目光落在一隻隻猙獰可怕的蟲子身上,眼看著凶惡的蟲子被纖細的少女和她的騎士打倒,拆成碎片,再扔到火堆裡焚燒。
火焰竟然是純白色。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火焰,可是溫度一定特別特別的高,高等級的術士們平時用的燃爆術,也不可能瞬間把那麽大的蟲子化成焦炭,轉眼氣化。
“……”
愛德華也鎮定下來。
剛才是休可騎士救了他。
沒錯,即便身上穿著會護住半張臉的白色金屬鎧甲,但他依舊能認得出對方。
休可騎士那樣的高手,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再出現第二個。
拿出休可給他的地圖冊子,愛德華認認真真地研究了一會兒,抬頭對坐在樹上發呆,好在已經不對他喊打喊殺的哈利王子道:“就算你知道的那些都是真的,我親生母親的騎士是個怪物,或者他能控制怪物,他因為想讓我成為王,所以突然做出恐怖的事,到處殺人,偽裝,想要掌控永蘭。”
“但我想,即便這是他的初衷,現在也早就改了念頭,否則也不會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是不是?”
哈利冷笑:“那是我下手早,先把你抓了當護身符……”
他話音一頓,又道:“算了。”
說到底都是血親兄弟,眼下蟲子肆虐,他們的永蘭已經瀕臨毀滅,自己人還有什麽必要繼續鬥下去。
愛德華本就是個白癡,什麽都不明白。
哈利咬咬牙,轉身就走:“先走。”
至於剛才那騎士說的庇護所,要不要去,他並不很確定。
庇護所這種東西,他也有。
身為永蘭帝國的大王子,他又提前知道有怪物的存在,自然也準備了好幾條後路,論庇護所,他不覺得自己建造的會比別人的差。
這些日子,他雖然越來越覺得自己已經瘋了,可是他以前沒有瘋的時候,好歹也是整個永蘭帝國最得貴族和大臣們信任的未來繼承人,手底下的實力,在永蘭,唯獨在他的父親之下,可不是愛德華這樣早早被打發到封地的公爵能比。
哈利深吸了口氣,招呼紅鎧甲們飛馳而去,也沒忘記分一匹馬給愛德華。
雖然有點兄弟情義地帶著愛德華,但哈利依然滿心不痛快,忍不住冷笑:“你以為你的姨母,那位安妮夫人是什麽人?她根本就是一條美女蛇,野心之大,可不比我小,還有你的母親,在世的時候就哄得帝都的那些貴族男人們為她神魂顛倒,看看吧,她那個怪物騎士在他死了這麽多年以後,還一心一意要扶持你上位,他是什麽心思,誰還看不出來?”
愛德華頓時怒目而視。
“我母親是為了父王死的,你最好尊重她些。”
哈利冷笑,終究沒繼續說下去。
冷風咆哮,離帝都越來越遠,他心中也十分不安。
兩兄弟下山的一刻,回首顧望,遠遠就看到了傑地基爾宮高聳的宮牆。
永蘭帝國在諸多國度中實力排在中間偏後,但是這座傑地基爾宮卻是一座藝術品。
‘傑地基爾’在永蘭古語中代表‘守護’。
多少次的災難中,永蘭帝國庇護了它的臣民,這一次呢?這一次永蘭帝國還能讓臣民們度過這個巨大的難關嗎?
五天后
永蘭邊境,孟斐拉島
小丹尼爾把身體往水草覆蓋的淤泥裡蹭了蹭,懷裡抱緊他的妹妹艾米,口鼻上糊著一層草編的弧形口罩,整個埋在淤泥中,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遠處,綠色的,長著觸角和強壯四肢的怪物正朝著十幾個穿著統一製式紅黑色鎧甲的騎士飛奔,每一步邁出,地面都要震顫一下。
最前面的是一個銀色鎧甲的年輕男子,速度非常快。
最後面則是個女子,戴著面罩,看不清楚面容,但是衣著華麗,顯然是位了不起的貴族。
小丹尼爾就感覺迎面而至的淤泥往他的鼻孔裡面塞。
艾米大概很難受,可是她一聲都不曾發出來,只是身體微微顫抖。
小丹尼爾不可抑製地討厭那些把危險帶到他身邊的人。
雖然平時的時候,看到這樣的人,他和妹妹都會遠遠地就彎下腰去,絕不敢拿憤恨的眼神看他們。
阿爸和阿媽說過,對這些貴人,再怎麽恭敬也不過分。
聲音越來越大,危險越來越近。
小丹尼爾已經能清晰地看到最前面那個特別英武的銀甲騎士那欠缺睡眠的臉,他顯然很敏銳,竟也看到了自己。
心裡一抽,小丹尼爾腿部繃緊,把妹妹抱得更緊些。
如果——
這群人要拿自己和妹妹做誘餌去阻擋那些怪物,那他會拚命的,一定會。
小丹尼爾已經做好了準備,咬緊牙關,身體蓄力,卻聽遠處傳來一聲暴喝:“注意,前面有幼崽!”
只見所有的鎧甲騎士一言不發地調轉馬頭,竟沒有過來,反而朝著離他們更遠的方向奔去。
其中領頭的銀甲騎士,甚至伸手扔過來一塊盾牌,恰到好處地護住他和妹妹的頭,擋去各種砂礫。
小丹尼爾:!!
十幾隻蟲子被引向遠方。
轟隆轟隆,震耳欲聾的聲響隨之遠去,草原和渾濁的泥淖沼澤漸漸安靜,小丹尼爾非常有耐性,他身體略放松些,人卻依舊不曾爬出去,而是安安靜靜地又呆了許久,小耳朵貼在地面上,閉著眼傾聽了半晌,才從泥淖裡鑽出來。
他抱著自己的妹妹,拽了半天,沒有拽動小盾牌,隻好放棄,走了兩步舉目四顧,半晌,心下一片茫然,眼淚嘩啦啦泉湧而出。
家已經沒了。
他現在不知道自己該帶妹妹去什麽地方。
小丹尼爾悲從中來,正抹眼淚,就見不遠處一道光柱衝天而起,隱隱有一股怪異的烤肉味傳來。
他心下一驚,把艾米往身後一背,靈活地四肢一陣撲騰,爬上身邊不遠處的大樹,舉目遠眺,卻見十幾隻蟲子在光柱中掙扎,漸漸變成焦炭。
一時間,他簡直不敢置信。
他是見過蟲子的可怕的。
就在前日半夜,村子裡來了一隻蟲子,隻這一隻就把他的村子徹底毀了,如果不是當時小丹尼爾住得偏僻,身手又靈活,危機意識足夠強,半夜正好起身給艾米裝熱水袋,一見不好,立即逃走,恐怕他和妹妹也難逃蟲口。
可現在這麽多蟲子都被消滅掉了。
他心裡既不敢置信,又高興,還有點難過。
原來蟲子也是可以殺死的。
如果他們村子裡的父老鄉親們再多一點點好運氣,再多撐個幾日,是不是就有了活路?
小丹尼爾父母三年前就去世了,這三年,他和妹妹吃百家飯長大,村子裡的老少爺們都是他的親人,除了妹妹艾米,他在這世上最重視的就是鄰裡鄉親,現在連鄉親們都不知有多少罹難,還剩下幾個!
坐在樹上,冷風呼嘯,小丹尼爾又忍不住流了兩行淚……連清鼻涕也下來了。
“咳。”
樹下忽然有人咳嗽,小丹尼爾嚇了一跳。
“別動,有毒蛇出沒。”
下面傳來個低沉的聲音。
小丹尼爾借著前頭的火光一看,這人正是送自己盾牌,引走那些蟲子的銀甲騎士,他趕緊抱著妹妹躬身行禮:“謝謝騎士大人。”
休可臉上微紅,輕輕躍上樹梢,把人往肩膀上一抗,低聲道:“這一片有一個蟲巢,不能呆了,周圍村裡的百姓都已經去了庇護所,現在我也送你們兩個過去。”
話音未落,直飛衝天。
轉瞬之間,小丹尼爾就躍過他從出生開始便看著,卻從不曾翻越過的高山與大河,隱隱見到有炊煙嫋嫋升起。
下面的人小如螞蟻,小丹尼爾只聽風一靜,扛著他和妹妹的騎士大人緩緩停下。
“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崽子,就跑了一趟。”
小丹尼爾趕緊回頭,順著騎士大人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個特別漂亮的女子立在一高聳入雲的,半個弧形,有點像鍋,又更圓一些,不是太像的建築頂上,紅色的華貴的衣裙隨風飄揚,容貌之美,以他隻跟父親和叔叔學過兩年字的那點學問,根本就不會形容。
美人笑了笑,低頭看了他一眼,就衝騎士大人擺了擺手:“自從出事,我救了三百九十二個人,你救了一千六百九十五個人,是我的四倍有余,真是沒想到,咱們這位休可大人,口口聲聲說蟲潮之下,所有人的命都已經不是命了,到了要舍棄之時,不能吝惜,可現在瞧著,你可有些口不對心。”
休可:“小祖宗,這就跟你換班,接下來兩班都我執勤,等我揣兩根能量棒,立馬就去檢查防護基地和陷阱,成不成?”
楊玉英俏臉一板:“速去。”
小丹尼爾被嗖一下帶到了地面上,在草地上翻滾了下爬起來,騎士大人已然不見蹤影。
還不等他著急,就看到了兩個熟悉的叔叔,正是查理叔叔和托馬斯叔叔。
他心中大喜,猛地撲過去,和兩個叔叔抱頭大哭。
很快,那些難民群裡就有幾個人看到有新的孩子被救回,起身先把小孩送去洗澡,檢查身體,喂藥喂水喂飯。
一應流程,他們都是做熟了的,在此之前,已經有好幾批難民被送過來,目前這個營地裡聚集將近兩千人之多,每個人都接受統一流程的安排,一開始都是由新被楊玉英召過來的生活機器人負責,後來,他們就自己主動乾活了。
目前到達庇護所的都是周圍的普通百姓,一個個的都很有眼力。
楊玉英坐在新建成的反物質炮的炮台上,忽然低頭打開通訊器,只見一直空空如也的星網信號,終於出現了。
“嗷!”
遠處,休可立在防護網上面手舞足蹈,“小丫頭,聯系上哨卡了,快看!聯邦艦隊即將進入蟲洞,預計三天后抵達。”
楊玉英卻先沒有加入休可和哨卡通訊人員的聊天,只是平靜伸手拿出鏡子和梳子,梳理好自己的頭髮,笑道:“保持聯系,我出去巡一圈。”
休可根本沒聽見,忽然抬手捂住臉,甕聲甕氣地道:“該死,現在全星球直播中,沒有設任何防護,星網上一大堆媒體都接入進來了,小祖宗,現在咱們兩個沒準正在被幾億人盯著研究。”
楊玉英莞爾:“沒事,你夠帥。”
休可歎了口氣,也是。
楊玉英收斂心神,不去想——元帥可能馬上就要到達的事。
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 她很清楚。
聯邦第一艦隊
銀河號上。
一群官兵一手抱營養盒飯,圍坐在一起,認認真真地看直播,吃飯到是順帶的。
“這回咱們夠幸運的,第一經歷者不光有膽魄,還有手段。”
“廢話,人家納塔的X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勢力。”
他們這些人時常在蟲潮的第一線奔波,經驗豐富,所以對於能提前得到情報這種幸運,他們真是倍感珍惜。
大多數時候,不要說情報,和蟲族碰撞時都是猝不及防,只能憑借他們久經訓練的經驗來硬拚。
所有人隻說了兩句,就仔仔細細地開始研究極冰星球的影像。
這份影像非常詳盡,從兩位親歷者第一次發現蟲子開始,到目前蟲潮初爆發,樣樣不缺。
“好家夥,這姑娘身手真好。”
巨大的屏幕上忽然出現楊玉英的身影,她手中的兩把長刀飛出,都甩出極漂亮的弧度,一片殘影,一上一下齊刷刷從眼睛中扎入中子的頭顱。
那蟲子轟然倒塌,顯然是被直接切斷了最重要的神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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