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炎幾乎已經坐不住。

　”幫我給楊同學留言，讓她馬上返回，不要繼續深入，等大部隊一起。既然能直播，她肯定看得到。我記得好像打賞驅逐艦就能十五秒留屏，還有特效，你給我每十分鍾一艘驅逐艦，給我投五十艘，一會兒把帳號給你，快，快。“

　他也顧不上繼續看下去，先讓許書去做事，又轉頭叮嚀高樂道，“我‘名城’的人不夠，這回是來帶學生，能頂事的一個沒帶，你帶了多少人，挑精乾的給我，我下去接應小玉英。我看到她沿路都留下的記號了，肯定能找得到。”

　高樂蹙眉:“通訊設備不行，研究所那邊還沒有送來新儀器，你在等一等。儀器一到我和你一起。”

　“我不等，再等下去，我人先沒了。”

　洪炎急道。他這嗓門簡直能把屋頂給掀飛。

　“又吵什麽！”

　兩個人正爭執，帳篷門一掀，一個虎背熊腰的中年人彎腰鑽進來，“離你們十萬八千裡就聽見你們吵吵，鬧什麽！”

　“孫敬。”

　洪炎回頭看見他不禁蹙了蹙眉，隨即目光閃爍，收斂起神色，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敬哥，您可來了，咱哥幾個可就等著您老來主持大局。”

　“恭維話先不用說，老洪，老爺子讓我給你帶句話。”

　孫敬大馬金刀地坐在小凳上，愣是把小小的便攜凳子給坐出了金鑾寶座的架勢。

　“老爺子說了，那女孩子他相中了，要收下當關門弟子，你小子把爪子收起來……”

　“哎喲，頭暈，心口疼，肚子疼，肯定是剛才下去遇到的磁場亂流作亂，許書，許書你扶我一把！”

　洪炎臉都綠了，搖搖晃晃就要向外走。

　孫敬哂笑一聲:”你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我家那老爺子什麽樣子，你比我還清楚。“

　洪炎一下子苦了臉，正要說話，就聽許書一聲驚呼:”洪老師，您快看！“

　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洪炎也顧不上裝難受，和孫敬對視一眼，快步過去。

　只見大屏幕上出現了金色的貴賓字幕——”懇請主播幫忙找一找我的父親，他在秋水鎮探險時失蹤了，只要主播能找到人，鄙人願意重金酬謝。“

　洪炎面上漲紅，怒道:”許書，你幹什麽吃的，我不是說了，攔截直播信號，隻保留我們的就行！哪個王八島這麽蠢……“

　許書苦笑:”已經和飛訊平台聯系過了，好像是楊同學不同意，呃，在技術方面，飛訊的技術人員表示，他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做不到，楊同學可是個高手。”

　“總之，除非直接徹底截斷直播信號，否則我們恐怕是阻攔不住。“

　洪炎臉上變了變:”我們家玉英真厲害，做什麽都了不起。瞧瞧，連計算機技術都一流，整個飛訊的技術人員在她面前都得俯首稱臣。“

　許書:”……“

　短短幾句話，大屏幕上的彈幕開始瘋狂閃爍，整個直播間湧入了三百多萬的觀眾。

　很多人都在呼叫楊玉英，有無數人鼓勵她，讚揚她，也有無數人提出各種奇奇怪顧的要求。

　洪炎看著看著，滿腔怒火就升騰而上，這回他是真的腦袋疼的厲害，暴怒道:”哪來的白癡，管理員呢?聯系飛訊，給他們禁言，都禁言。一群烏龜王八蛋，敢在這時候找事，別讓我知道是誰，知道了我弄死他！“

　“救人是我們的事，該怎麽救，那是救援師自己的選擇，一群外行人瞎指揮個什麽勁！”

　“怎麽，你們的親人就別人更高貴?”

　說著說著，洪炎就收了聲。

　楊玉英的眼睛正盯著屏幕，對這些尋人的，懸賞的，收買的彈幕視而不見，沉吟道:“秋水鎮的防地陷安全房是不是在錦山的桃林谷附近?不知道的先不要發彈幕。”

　彈幕先是一空，很快就有知情的網友提供了詳細信息。

　楊玉英點點頭:”所有有親人在秋水鎮失蹤的網友，報你們親人的住址，在今天凌晨三點四十五分時，可能在的地點，請你們盡可能保證信息的真實性。“

　她頓了頓，目中忽然起了些許波瀾，”這種時候，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相信諸位的操守了。“

　楊玉英笑了笑，”老夏，你多操勞些。“

　大屏幕上一片安靜。

　好些網友心情變得特別複雜。

　她居然真地問了。

　其實這些網友們也並沒有真的相信，自己發出去的東西會引起這位救援師的關注。

　哪怕此時，網上竟然偶爾還會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彈幕，打廣告的，嘲笑主播的，現在也多收了聲。

　彈幕足足停了三四秒鍾，一連十幾條秋水鎮居民的具體信息就出現在你大屏幕上。

　”我拿人頭擔保，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地陷發生時，我姑姑人在晉安道小學教師宿舍，晚上我和她通過視頻，她說要改小考的考卷，昨晚就不回家了，通宵加班。“

　”我爸爸和我伯父在錦山宿營，他們是最有可能安全到達避難所的，主播，我保證我沒有說謊，我只是請求您，盡可能確認一下他們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還能被救。“

　”……“

　十幾條之後又是二十多條。

　網友們好像既怕佔用資源，又滿懷期待，忐忑不安地發著彈幕。

　楊玉英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又開始前行。

　她始終沒有讓管理員禁言任何人，但是各種無用的消息，漸漸消失了，彈幕居然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大屏幕裡色彩斑斕，不知是這夜視功能的緣故，還是本來就是這般古怪。

　楊玉英緩緩地走著之字形，偶爾停下來做個標記，偶爾會忽然飛躍，她的速度並不快，但隔著屏幕，好幾個資深救援師都沒看出她腳下的地域有什麽問題。

　在幾個救援師眼中，這些地方明明也是不能通行的絕地。

　那些石頭縫隙間流淌的東西，還有偶爾探頭出來的蟲子，憑他們的經驗一看就十分危險，一著不慎，萬劫不複。

　只有事後看直播，幾個人湊在一起仔細分析，這才恍然。

　孫敬詫異道:“這小丫頭可是有點東西，了不起，怪不得我們家老頭子跟神經病似的，一個勁地打電話罵我，嫌我趕路慢。”

　他瞟了一眼洪炎，到真有些戒備心起。

　如此好的苗子，他親爹那麽想要，可不能輕易便宜給旁人。

　正思索間，楊玉英的腳步忽然頓住，蹙眉:“以秋水鎮為核心，方圓百裡之內所有居民必須全部轉移，現在轉移走了多少?開始轉移了沒有?”

　網友們都一怔。

　洪炎斟酌了片刻，小心打字:”玉英別急，指揮中心正在考慮，秋水鎮周圍的鄉鎮居民已經開始撤了。“

　楊玉英沉默，到是也沒繼續多言，只是輕聲道:”盡快，盡快。“

　網上不少網友都有點不知所措。

　”用不著這麽誇張吧?“

　”話說這些年秋水鎮鬧地陷，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波及范圍沒那麽大。“

　”小主播你是不是飄了?我不記得你是救援師，還在實習吧?“

　”樓上的你行你上，不行就別說話，我人就在星城，離秋水鎮還真不遠，現在我就帶我爸媽先回燕平，還是燕平安全。“

　網上亂了片刻，多多少少有人為了以防萬一，啟程離開秋水鎮周圍，就是那些認為楊玉英杞人憂天的，也不自覺更注意自己的安全，一時間各種防護裝備迎來了搶購熱潮。

　幾分鍾後，孫敬手機響起，接收到從指揮中心傳來的各種資料，大體掃了一眼，略略蹙眉，嘖了聲。

　其實他手底下的人都是戰戰兢兢地在工作，已經熬得兩眼通紅，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

　看了楊同學的工作態度和效率，孫敬對手底下的一乾實習生，那是越想越嫌棄。

　孫敬開始穿戴裝備。

　洪炎就對比著直播間，一樣一樣地篩選自己要帶的東西。

　兩人的速度不約而同加快了許多，一邊收拾，卻又忍不住關注直播間。

　也不知楊玉英是怎麽分辨的路，大約也就二十多分鍾，直播鏡頭居然又尋找到一片廢墟。

　廢墟看起來像每個小區，公共區域都會設置的那種防陷屋，懸空夾在兩塊垂直而下的岩石中間，似墜未墜。

　洪炎猛地抬頭瞪眼:”地心浮遊洞。“

　孫敬打開手機裡的文件夾，直接飛速地搜索，很快就把十幾張照片調閱出來。

　”沒錯，三年前秋水鎮錦山邊緣的地陷空間裡出現過一次，是通過地心引力不斷漂浮的岩石群，裡面有很多孔洞，裡面的毒物甚多，我記得當時我們家老頭子快把研究院的人都給難為死了，非讓他們立刻就出解毒劑……“

　”我們家玉英帶了相關的解毒劑，哈哈。“

　洪炎的臉上露出一絲笑，眨了眨眼，到不發愁了，”行了，事已至此，至少可以馬上跟指揮中心商量，把秋水鎮這一片定性為地陷活躍群落，除了觀察哨卡，所有居民都撤離。”

　孫敬和洪炎再一次扔下裝備，抓起電話跟指揮中心溝通，兩個人聲響一聲比一聲更高，指揮中心那群人被支使得是暈頭轉向。

　直播間的一乾網友，卻是越發安靜。

　就連那些天生心性涼薄，對遠在他方的災難並無多少同情心的冷漠之人，也不免開始關注。

　變形到快認不出的防護屋搖搖欲墜。

　隔著網絡，眾人都揪著心，提了一口氣。

　楊玉英反而停了下來，慢吞吞坐在一塊黑色的石頭上，從口袋裡拿出一管藥膏，細細地往防護服外面刷，她這身防護服，從半個小時之前，看起來就離報銷不遠，此時還是破破爛爛，卻十分頑強。

　生產商那邊的宣發人員簡直都想開始打廣告，要不是眼下這情況實在不合時宜，他們已經聯系楊玉英來當他們的代言人。

　洪炎眼睛都貼到屏幕上去，把許書擠開，手指飛速動作，快速打字:“防護屋明顯已經壞了，溫度平衡設備，供氧設備都不可能還工作，裡面就是有人也沒得救。”

　“楊同學，小玉英，不要去，很危險。”

　楊玉英神色凝重，閉目凝神片刻，忽然一跳，就貼上了旁邊的石壁。

　“壁虎功又來了。”

　“什麽壁虎功，多難聽，遊牆功明明好聽得多。”

　彈幕剛閃了一下，所有網友就閉嘴，齊齊開始刷——“就算是壁虎，也是世界上最輕靈，最迅捷的壁虎。”

　眨眼間，楊玉英已經爬到了岩石上去。

　彈幕頓時一止。

　防護屋搖晃的幅度更大了。

　那些有親人就在秋水鎮的網友，簡直連呼吸都要停止，所有人緊張得要命，楊玉英顯然也有些緊張。

　從她出現在直播間裡的那一刻，她整個人便是鎮定的，如此環境裡，哪怕滿身狼狽，也自有一股優雅和從容。

　但現在她的臉上全是汗水和泥水，嘴唇已經乾澀得脫了皮，眼圈很黑，眼睛發紅，狀態顯然不太好。

　“楊同學身上還有傷，傷沒好利索。”

　洪炎忽然道。

　他話音未落，楊玉英居然嗖一下跳了過去，整個人撲在防護屋上，隨著防護屋一起落下。

　洪炎蹭一下站起身。

　地鐵上兩個正好直播的網友， 一口咬到自己的舌頭，眼淚狂飛。

　所有人都快要暈死過去時，就看那個球形的防護屋居然沒有直接墜落，反而在岩壁間反覆橫跳，跳著跳著就滾到了一處較為平整的緩坡上，楊玉英單手扶著這片廢墟，一條腿勾住岩壁上的尖角，另一條腿落地。

　直到廢墟停穩當，楊玉英雙腳落地，直接就翻出變形的門，開始輸入機械密碼，大家的呼吸才稍稍平息，卻轉瞬又緊張起來。

　楊玉英也呼出口氣，一邊輸入密碼，一邊輕聲道:“阿月，山風不知何時起，白家阿公，你們三個如果提供的信息準確……”

　她話音未落，哢嚓一聲，只聽機關聲接連響起，楊玉英手下一用力，就拽開了大門。

　沙啞的哭號聲隱約傳出來。

　無數相隔千裡的網友卻是仿佛聽到從天邊傳來的喜訊，歡呼聲從各個角落響起。

　洪炎大笑:“走，我們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