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山中。

　　片場周圍沒有廁所，楊崢隻能走得遠遠的，隨便找塊地方解決了。

　　在小溪裡把手洗洗，他點燃一根軟紅塔，抽了幾口，發了會兒呆，這才轉身溜達回去。

　　最近兩周以來，時間似乎特別的漫長。

　　整天摔摔打打的，楊崢流過血，受過傷，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

　　和高導演團隊接觸之後，他才算了解了武行的艱辛。光看賊吃肉，沒看賊挨打，銀幕上那些動作明星表面拉風，其實背後不知道糟了多少罪。

　　楊崢珍惜在劇組的日子。

　　作為一個小小的龍套演員，這種跟組的機會並不多。

　　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塊海綿，貪婪地學習著各種技巧，吸收著各種養分。

　　知識，是筆無形的財富，早晚都能用得上。

　　“吳宇軒！你休息好了吧?趕緊起來化妝！快！別讓大家等你一個人！”

　　“哥，您能讓我再歇會兒嗎?我……我身上挺酸的，沒有力氣！”

　　“都多久了?磨蹭什麽！不行！”

　　“……”

　　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崢忽然聽到幾句叫嚷，非常不的耐煩。

　　怎麽回事?

　　聽聲音，像是高大路正在訓斥吳宇軒！

　　這種情形並不多見啊?

　　楊崢匆忙扔掉煙頭，用腳板踩滅，接著往二樓走去。

　　果然！

　　高大路導演叉著腰，面色黑得可怕，而吳宇軒坐在地下的墊子上，表情寫滿了抵抗和委屈，就是賴著不動彈。

　　這些天的戲份密度高、強度大，小吳同學被折騰得夠嗆，連體重都瘦了好幾斤，明顯憔悴了。

　　“起來啊?！”

　　“我想再休息休息！”

　　“你！”

　　吳宇軒犯了牛脾氣，怎麽也不肯配合。

　　他其實隻是個幼稚的小男孩而已，本質是好的，也特別懂禮貌，隻不過最近壓力太大，有點兒頂不住了。

　　“高……高老師，軒軒剛才摔得太重，要不，您讓他再緩緩?”

　　說話的是吳宇軒的新助理，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

　　高大路雙眼噴火，怒不可遏。

　　他慢慢回頭，森然道:“你誰呀?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嗯?”

　　女助理小臉煞白，嚇得閉嘴閃到一邊去了。

　　――在任何片場，導演都是最大的，導演的權威絕不容置疑！這個女助理沒有眼力勁，幫了倒忙。

　　高大路用余光看見楊崢上樓，眼神一暖。

　　“楊崢你過來！”

　　“噢。”

　　“把外套脫了，還有裡面那件襯衫！”

　　“啊?脫衣服?”

　　“讓你脫就脫……”

　　“是。”

　　楊崢迅速脫掉上衣，光著膀子，露出了滿身傷痕，觸目驚心。

　　高大路厲聲道:“吳宇軒，你仔細看看！看清楚了！楊崢脖子那裡，是被玻璃劃破的！胳膊上的腫塊，是被棍棒打的！肋部的淤紫，是被踢出來的！另外，他還摔傷過右腿，撞到過後腦，左眼睛到現在為止，還是充血的！”

　　吳宇軒盯住楊崢的每一處傷口，目光複雜。

　　“楊崢隻是個替身而已，他能替掉你全部的戲份嗎?側面該怎麽拍?正臉的部分該怎麽辦?瞧瞧人家，再瞧瞧你自己！知道這麽多人停在這兒，每一分鍾要花多少錢嗎?”

　　雖然彼此差著“身份”，但楊崢把小吳是當作弟弟看待的。

　　他衝著吳宇軒笑笑，

鼓勵道:“你可以的！加油啊，挺一挺就好了！”　　吳宇軒沒說話。

　　他咬著嘴唇，紅著眼圈兒，終於艱難地爬起身子。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高大路面無表情，但聲音明顯低沉許多。“準備開拍！”

　　……

　　老高沒說錯:替身不能替掉你所有的戲份，特別是露臉的。

　　所以，某一些鏡頭，吳宇軒還得親自上陣。

　　“嘿！哈！嘿！”

　　工作台附近，兩個人正在交手。

　　也許是吳宇軒太累，精神有點恍惚，結果一個頂膝沒躲開，被撞中了腹部！

　　“砰！”

　　“哦……”

　　吳宇軒臉色一苦，捂著肚子蹲下了。

　　搭檔的演員是專業的，力道並不太重，可他還是無法承受，岔氣了。

　　大家見狀都馬上湊過去，想要安慰安慰他。吳宇軒擺擺手，什麽話也沒說，更沒有像平常一樣叫苦，隻是歇歇就繼續投入工作。

　　呦呵，小夥子可以呀?！

　　高大路倍感欣慰，衝著他讚許地點點頭。

　　晚上有大夜戲，要拍得很晚，所以楊崢就見縫插針的眯了一會。

　　他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喊道:“吳宇軒呢?！吳宇軒……吳宇軒……”

　　聲音越來越大，喊的人越來越多！

　　“糟糕！吳宇軒不見啦！這荒山野嶺的！”

　　“他能上哪兒去?”

　　“抓緊找！快快快……”

　　什麽?吳宇軒不見了?

　　靠！

　　楊崢一個激靈跳起來，往人多的地方衝去詢問情況。

　　――拍場戲如果再把偶像歌手拍丟了，這事故就大了！

　　高大路叫道:“大家千萬別慌，別慌，都幫著找找……車裡有沒有?哎?吳宇軒那個助理呢?”

　　“導演！”女孩帶著哭腔道，“我也不知道呀，軒軒說要上廁所，我沒跟著！”

　　高大路道:“嗯，別傻愣著，去幫忙找啊！”

　　“噢……”

　　夜色深沉，吳宇軒已經失蹤一個多鍾頭了。

　　楊崢感覺不妙。

　　這哥們兒膽子很小的，又怕黑，他絕不敢長時間呆在外面。方便一下能要多久?就算是拉肚子，那也早該回來啦?

　　他拿著手電筒，一邊呼喚，一邊搜尋。

　　楊崢心思縝密，腦袋快速運轉，猜測著種種可能。

　　――山裡沒聽說有什麽猛獸，因為天氣轉涼，現在野外連蛇蟲都不活躍了。排除動物因素，吳宇軒消失的最大可能性，要麽就是摔傷了，沒法走路，要麽就是跌到什麽坑裡，爬出不來！

　　呃……

　　不對，不對！

　　他一個慫貨，上廁所怎麽敢跑遠?肯定要撿附近熟悉的地方來啊！

　　楊崢停住腳步，轉向小溪邊走去。

　　那裡，他們倆常去轉悠。記得吳宇軒還說過，他要為小溪取個好聽的名字，寫一首歌……

　　“嘩啦啦……”

　　流水聲漸漸清晰，借助天上的月光，楊崢看見有個影子靠坐在大樹下，一動也不動！從輪廓方面來判斷，像是小吳同學！

　　“喂！宇軒！躲這幹嘛呢你?大家找你都快找瘋了！”

　　楊崢歡喜得很，大步流星躥地到影子身邊，手電筒往臉上那麽一指，嘿，果然沒猜錯！

　　就是他！

　　燈光一照，卻照到了兩行眼淚。

　　――吳宇軒正在無聲地抽泣呢！

　　那淚水流量驚人，就像眼前的小溪……

　　他看著挺委屈，挺可憐。抽抽搭搭的！

　　“哼！找我幹嘛?我不要回去，不要再拍打戲了！我決定，以後隻拍青春偶像劇！”

　　楊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