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小王恰引導演進到辦公室，導演身旁攜著自己的助理。

　　所謂助理，也並不一定是要做什麽事情，隻是場合要求，需要撐場面，至於是不是助理，都說不定。對於這樣的出場方式，范小艾已是司空見慣，同華哥起身相迎，打過招呼，便如期而至進入初步介紹階段。

　　導演姓賴，名長久。寓意自己能在影視這條道路上大展宏圖，經久不衰。

　　“范老師，我稍作介紹，這是咱們這部戲的導演，賴導。”華哥熱絡的介紹著。

　　范小艾點頭示意，微笑握手，禮貌性的打過招呼。

　　約定時間即到，初次見面，大都守時。不一會兒，人便齊聚在會議室中。范小艾坐在離一摞劇本最近的位置，手中握筆，保持著寫作時的姿態。

　　此刻，僅一牆之隔，那邊可以談道義之交，這邊便是貌合神離。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范小艾看著這一摞高高壘起的劇本，想起每夜伏案創作時，悲喜交集。兵臨城下，隱隱感覺她並非孤立無援，仿似筆下的人物都跳躍了出來，看到它們便是倍覺親切，精神煥發。

　　人以群聚，物以類聚，茶以色分。

　　大概受此影響，這個製作班底的陣容大都是腦滿腸肥型。待到十幾個人落座，范小艾巡視一周，只見自投資方，製片人，導演，副導演，甚至是攝影師，皆是臉泛油光，大腹便便。

　　看到他們，無從知曉有何關於藝術氣質的關聯，表情浮誇，談吐鄙俚淺陋，倒像是一群不勞而食之徒，惺惺作態，令人作嘔。如此格調范小艾並不是未曾見過，隻是行業現狀如此，再者，通過外型來評判一個人的藝術水準，這並不科學。

　　近幾年，大陸影視世道景氣，這個班底也算是順世中“較有作為”的一個組合，因為，他們擅長以低成本拍攝血腥暴力倫理片。

　　錢賺的差不多了，就想著追求點藝術造詣了，但是做影視的看似不缺錢，實際永遠在缺錢，尤其在尋找投資階段，專業投資公司，基金，散戶……通通收在麾下，美其名曰會讓製作水準更加優質，實則滿足一己私欲也未可知。

　　古話常說“寧可正兒不足，不可邪而有余”，在這群人身上，剛好是要反過來聽。

　　前來的投資方中有兩個女人，一個翡翠瑪瑙珠串佩帶身上，紅唇卷發，體態豐盈，未過三十的年紀看上去有些老成;另一位身材瘦削，但眼神精明，體態修長妖妖豔豔，媚態百生。

　　聽期間的閑聊，范小艾確認之前的判斷十之八九，果真是某些富太太投資方，所謂投資，無非就是閑來無事換個地方來花錢。

　　紅唇卷發的女人在期間向身材瘦削的女人侃侃而談:“其實愛情是很簡單的一回事，最終還不都走向婚姻?不管初戀多美好，還是要和結婚的那個人過。時間久了，就無心花前月下，也分不清現實和浪漫有什麽明顯的界限啦！就如同，我老公送我一顆鑽戒，送物之人他覺得浪漫，收物之人要看心境的。”

　　瘦削女人鼓掌，紅唇卷發女人微笑致意。

　　“我還聽過一個比喻，婚姻就是蚌和珍珠，一粒沙無意中進入蚌的身體，蚌不斷地吐出它的底心血，來減少痛苦，終於，便產下一顆完美的珍珠了！”

　　瘦削女人也開始在眾人耳邊長篇大論:“我看范老師的劇本在探討婚姻觀哦，我深有感觸，我有一個老同學Chris，為了老公的工作，一直在家中相夫教子，

而自己就無法跟上老公的步伐和節奏，久而久之，生出間隙。”　　“是呢是呢！我有一個朋友，也是這樣！後來，為了解決這些問題，特成立老板太太俱樂部，幫助太太恢復淑女風范，增加自信，做丈夫志同道合的良師益友。”

　　“是嗎?”

　　“你有沒有興趣?”

　　“加入該俱樂部的門檻不高，沒有年齡限制，要有積極向上的良好心態，每月堅持參加專家講座，繳納會員費即可。”

　　兩個女人，樂此不疲，聲稱要教老板太太做“永不下崗的太太”。

　　范小艾最怕劇本探討會變成茶話會，勞民傷財，耗神傷力，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兩個女人話鋒一轉，回到劇本上來，“我們覺得這個劇中要加入這樣一個俱樂部，就更加有趣了！”

　　范小艾微笑不做聲，跟不專業的人聊專業，就如對牛彈琴。再者，這種紙上談兵的事情已是見怪不怪。隻不過略擔憂，如此下去，影視圈看來是要壽終正寢了。

　　一西裝革履，看似文質彬彬的眼鏡男走進會議室，剛落座，便又起身接了一通電話，看起來業務十分繁忙。

　　范小艾一眼便認出這個男人，看似斯文的外表下，實則奸詐狡猾，好弄虛作假。

　　此人名叫潘沫，油嘴滑舌，借行業工作之便，行極度糜爛之事。

　　也正是三年前的一部網劇，讓他在行業內站穩腳跟，就此一躍而上，成為小有名氣的製片人，而這部讓他揚名立萬的作品，恰巧出自范小艾之手，隻是最後潘沫露出了他那可惡的嘴臉，刪掉范小艾署名而把編劇寫成了自己。

　　如今雖說在影視行業混的也算是風生水起，但名聲褒貶不一。這種過河拆橋的事情，據說後來也幹了不少，但一直偽裝到位，甚少被人揭穿。

　　潘沫回到座位處，便開始做開場白。

　　“大家好，我是這部電影的監製，潘沫。”

　　范小艾看見他那副偽善的嘴臉，便陣陣作嘔。

　　潘沫注意到了范小艾，假裝熱絡的打招呼:“范老師，咱們又見面了！”

　　“是呀！好久不見。”范小艾禮貌回應道。

　　在不該說話的時候就保持沉默，不屬於自己的熱鬧就別去招惹。范小艾這幾年深諳其道，這時候不適合逞一時口舌之快。

　　潘沫繼續偽善:“本來唐老師要過來的，但突然有事，所以來不了了，那我們就繼續進行吧！”

　　“范老師，劇本我們已經看過了。”

　　范小艾配合著點頭，知道這句話隻是前戲，言外之意便是“接下來我們就要提提意見了。”

　　“大家就開誠布公的講吧，我洗耳恭聽。”畢竟也是多少有經驗的人了，態度還是要有的。

　　“其實如果讓唐老師帶帶你，我們還是非常期待的。”潘沫話中有話。

　　影視行業眾多創作型人才中，范小艾也是十分崇敬唐少茹老師的，畢竟作為自己的領路人，往日視如己出，每有相求，便紆尊降貴，千叮萬囑。

　　製片方也將她視作妙手回春的救世主。

　　“對呀，我特別喜歡唐老師的劇。你們看看唐老師寫的台詞兒，自己念念！【願余生我依然愛你，縱然你離我而去;願蒼天憐憫我心，讓我再次遇到你……】多美的句子，真令人陶醉。”

　　隨聲附和並自我陶醉的男人大家都稱呼為寶哥，寶哥喜歡拍馬屁，但多數是馬後炮，馬屁拍久了，如果某天沒有頂上到位，挨罵是難免不了的，寶哥發完感歎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潘沫，自認為馬屁拍到了點上，暗自竊喜！

　　“誰能想到什麽?你想不到的還多著呢！你對你自己還能保留點懸念嗎?”導演對著辦事不利的助理罵罵咧咧。

　　導演助理在橫店專門的藝人培訓班，上完幾節課，跟著老師去串幾個角色，總要生存，養活自己，經寶哥介紹，當了導助，以為可以得道升天，不曾想過，一入影視深似海。

　　“導兒，抽煙抽煙！消消氣！”寶哥笑嘻嘻，畢竟是自己做的中間人，順勢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湊上去給導演點火。?“好笑嗎?一點也不好笑。”導演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抖了抖身上的煙灰。

　　按理說，寶哥這樣的人是有點資格“飽暖思”的。

　　之前在橫店拍戲的時候，專門幫人家渡橋，聽聞前段時間又渡了一條好橋，找來幾個年紀青澀的女團成員，上演了一場校服誘惑，所謂的校花大戰古墓僵屍。試圖效仿黃金十年香港R級片系列製作團隊，在荒郊野外，古廟殘壁斷垣之上，臨時搭建的攝影棚中，拍攝男女交換。

　　整個拍攝過程香豔刺激，從拍攝到上映，短短數日。網上粗製濫造，一時成風，片子一出，借香豔做賣點，點擊量暴增，寶哥借此大賺一筆。

　　影視行業就是如此，勢利到讓人毛骨悚然，昨天還高高在上的姿態，今日趨炎附勢，笑臉相迎。

　　拍了幾部戲的行業人最擅長給新人洗腦，對於這套說辭，范小艾幾乎倒背如流。

　　製片人和導演紛紛熟練地背誦著成功學，唾沫橫飛，大行其道，吹噓的功力有增無減，試圖為在座的各位洗腦，“做戲先做人！有品有德，事業之根！我們現在做影視不容易了！投資，劇本，講究的必須是效率，先到先得！腦袋不能空，心態不能累，朋友，親情，不是相互利用，而是相互溫暖……”

　　“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

　　范小艾呵呵一笑，心想，品德，腦袋，親情，友情，初心……唯獨沒有提健康！沒有健康，其它任何虛幻如夢。一個不關心你身體的上司，會有什麽前途?

　　“初心這種東西，好好保護都會受傷，那些見誰沒聊幾句，就掏出初心證明自己的人，你的初心架得住你這麽折騰嗎?”聽得頭暈腦脹，范小艾暗自罵道:“都是一群赤裸裸的騙子，這群人便是嘴上說著真是懷念從前車馬慢的生活，外賣晚到兩分鍾都要罵娘。”

　　潘沫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通常談到實質內容，這位監製便會借其他事由抽身離開。對這樣的人而言，什麽藝術，文化，他隻認一個字，就是錢。他怎麽可能會在討論劇本內容這件枯燥的事情上投入時間，這樣的時光怎比得上擁美女入懷，觥籌交錯。

　　她不禁想起三毛在《稻草人手記》中講過:“在這世界上，有教養的人，在沒有相同教養的社會裡， 反而得不到尊重。一個蠻橫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這真是黑白顛倒的怪現象。”范小艾也越來越對這句話感同身受，再聯系到行業內的創作剽竊之事，尤其是編劇署名的侵權問題。說白了，這些蠅營狗苟，狼狽為奸的行業敗類隻不過是內心不自信。他們怕被別人恥笑自己沒文化，努力想成為文化人，可是偏偏卻不具這樣的才華，可是他們比別人更擅長的便是耍流氓，投機取巧都是在美化他們。

　　賴長久講著劇本，又扯到自己的另一部戲上，大概是說，接這個戲，不想在大城市拍攝，想把背景設在一個荒山中。說的冠冕堂皇，無非就是減少成本，緊縮開支。繞來繞出，還是繞不開其低俗的粗製濫造模式。

　　製片人露出艱難的表情，看得出，這個項目在立項階段便不了了之。在審核的大勢下低頭，誰也怨不得誰，政策這碗飯，也不是那麽容易吃的！為大局著想，順應形勢，方為俊傑。

　　劇本修改到中午，賴長久大聲的呵斥著，自己胃疼病犯了。

　　旋轉餐廳，最不缺的便是美食，看來是有新品上市，勾起了肚中饞蟲。

　　服務員上來新式蛋撻，名曰“棗泥蛋撻”。蛋撻看起來色澤沉重，但很厚實，黃色中帶著棗紅色。因為有棗泥，吃起來微甜，味道很獨特。范小艾輕咬一下，提上點胃口。

　　“哇！太好吃了！果然是大公司，氣派！連蛋撻都做得與眾不同。”之前吆喝著胃痛的導演連連稱讚，好似餓瘋了一般，吃相十足難看。

　　范小艾剛剛提起的胃口在這幅吃相面前蕩然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