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強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朱旭從井底拉了上去的時候，集合煙火已經升起了兩次了。

　　王博文終於爬到了斷裂的岩石上方，向前方眺望著，奈何水汽太大，除了荒涼和白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到。歸隊，萬一李強和朱旭回來找不到自己怎麽辦?去找李強和朱旭，萬一找不到走散了怎麽辦?再說，自己一路是跟著他們走的，早就忘記該怎麽回了。

　　他幾乎要萬念俱灰了，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只能等在原地，徘徊不定地乾著急。拚命叫喊著朱旭和李強的名字，明明用盡了全力，可並無回響。胸口沉壓得絕望被漸漸地感覺到，王博文覺得自己獨立在這片樹林中，像是被世界遺棄了。

　　他開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爸，媽，兒子不孝，今日可能要跟你們永別了……啊……我再也不要當國防生了……”

　　一邊大罵著自己，腦子被驢踢了來考什麽國防生。繼而大喊著，想家，想爸媽！想著自己，如果不考國防生，既不會來參加這麽殘酷的訓練，此刻應該會舒舒服服地坐在電腦旁吃著炸雞，玩著遊戲……

　　平日裡多風光，如今便會有多狼狽，一個尚且不成熟的男孩子的狼狽相，在這個時候便會無所謂了。

　　李強和朱旭二人相互攙扶，艱難地行走在回去的路上。鞋子裡進了水，上面已是沾滿泥土，濕透的衣服更加重了他們二人的負擔，腳步愈發蹣跚起來。

　　朱旭一個趔趄，身子一晃，太沉，李強拉扯不及，二人便雙雙撲倒在水坑裡，朱旭還嗆了一口汙水，撐起身子後，不停地咳嗽著，李強也哭笑不得，所幸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這個並不太適合談天說地，暢聊人生的場景中，二人仰著臉，雨水順勢將他們的笑容衝刷開來，漫漫人生路，豈能無荊棘，再冰冷的冬天，也有渙然冰釋的一天。

　　“李強，其實剛開始到了學校，劉主任問咱們每個人為什麽考國防生的時候，我就挺瞧不上你的！不過，我朱旭是個敢說敢做的人，不會阿諛奉承，也不會趨炎附勢！咱們宿舍，我不像蚊子那麽能言會道，也不像大米那麽謹慎聰明，更不像你那麽努力刻苦。雖然平庸，但我覺得，我是最真實做我自己的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也不會假裝喜歡。”

　　很多人選擇國防生是衝著學費全免或者是畢業包分配去的，李強也在這大多數人之中，而朱旭從小家境相對優越，做出這種選擇確實是少年時候一腔熱血想報國。在朱旭看不慣李強的種種原因中，這個自然是首當其衝的。

　　“後來，當我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刻苦，那麽在意那些所謂的榮譽，在意你的面子的時候，我就覺得，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挺不爺們兒的！”

　　朱旭說這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微微上揚著，他看了李強一眼，李強也在低頭苦笑著。

　　“我都知道！而且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冷眼旁觀的，嘲笑諷刺的，所有的過程和結果，只有自己親身感受到，才知道那是種什麽滋味。你們不是我，你們這輩子也體會不到！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也沒有怨恨過任何人，因為有一天，有個人告訴我，現在貧窮不是我的錯，她說，它會是我一生的財富，所以一定要更加要努力度過這一關。曾經哭著的事情，早晚有一天會笑著講出來的。”

　　李強的眼神滿是感激，痛楚是種很隱私的情緒，李強能夠坦然地講出這樣一番話，他堅強倔強的笑容讓朱旭有些無地自容。

　　“走吧！蚊子估計都等急了！”

　　李強勉強起身，厚實的手掌伸向朱旭，朱旭緊緊握住，站起身來。

　　王博文感覺恐懼在一點一點，慢慢地將自己吞沒，他嚎叫著，哭泣著，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突然，身後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王博文迅速轉身，看見兩個渾身是泥，像兩隻黑泥鰍一般的戰友。他欣喜地狂奔上去便抱住了二人，帶著哭腔大喊著:“你倆怎麽才回來呀！我以為我今天肯定回不去了！”

　　朱旭和李強大笑著，大概第一次看見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還是個挺俊俏的小夥子。揶揄了王博文一番，三人便並肩歸隊集合。

　　本來陰沉的天空便不見太陽，漸漸地，山巔吞噬了最後一抹光亮，望斜陽眾人嗟歎。

　　發糕仔細數了數歸來的隊員，還差三人。

　　米俊青一看自己的室友還沒歸隊，心急如焚，按照朱旭和李強的實力，即便沒有奪旗成功，看到集合煙火也一定是最先趕回來的， 到了現在還沒歸隊，一定是出了事情。

　　他伸著脖子使勁兒向前張望著。再看看張乾事，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急得他在原地直跺腳。

　　“張乾事，我和幾個同學去找找他們吧！萬一出什麽事了呢?這麽大的雨！”

　　“別人都能回來，他們怎麽就回不來?考核還沒結束！”

　　米俊青一著急，口不擇言，“依照地方大學的標準，國防生沒有軍籍，我們根本不算正規軍人。”

　　張乾事扭頭看了米俊青一眼，侃然正色，不惡而嚴。渾厚的聲音從喉嚨中翻滾了出來，“我不知道學校是什麽標準，我只知道，作為軍人，就應該執行命令，落實上級規定！”

　　張乾事和整個國防生隊伍站在雨中，等待著戰友歸來。他剛毅果敢的眼神，堅定地看向遠方。任憑雨水順著帽簷流了下來，泥土刷刷地被奔回來的學員們甩地飛濺起來。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雨也停了，正當所有人都疲憊不堪，焦灼萬分的時刻，朦朦朧朧中，終於隱約看到了三個跌跌撞撞的身影，米俊青擦了擦眼睛，急速向前方奔去。

　　眾人也衝了上去，將三人攙扶了起來。王博文的腿都軟了，不停地在米俊青耳畔說著，“哥們兒我終於活著回來了！”

　　發糕欣喜地看著所有隊員歸了隊，大聲喊著，“結合完畢，部隊是否帶回?請指示。”

　　張乾事緊皺的眉頭也舒展了一些，看了看李強和朱旭二人，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而大喊一聲:“帶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