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什麽蓋世英雄,也從未想過要當什麽見鬼的英雄。
英雄向來死的很早,宋彩霞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她不想成為武則天,也從不覺得自己具有劉胡蘭的特殊氣質。膽小、滑頭、懦弱、小肚雞腸……這些詞語才符合宋彩霞的真實身份,而且很配。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在“市長”這個位置上待下去。
凶屍每天都在進化。
凶屍長老任命自己擔任管理者的時候,凶屍的智慧程度還沒有那麽高。如果沒有人類的幫助,它們肯定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根本不可能達到現在這種文明程度。
究竟是什麽時候建立的凶屍軍隊?
這個問題宋彩霞絲毫沒有心理準備。沒人對她說過這件事,即便是把她當做親信的凶屍長老在今天之前,也從未提過。
它們對我仍然抱有戒心。這不奇怪,因為我不是凶屍,而是人類。
宋彩霞忽然覺得自己站在一群可怕的肉食獸中間。很奇怪,以前從未產生過這樣的念頭,此時此刻卻如同火焰般燒燎那麽強烈。
更可怕的時候到來了。
隨著凶屍長老的講話結束,身穿白色製服的凶屍侍者也紛紛忙碌起來。多達數十輛餐車被推進大廳,它們把一個個巨大的銀盤擺上條形長桌。那些盤子很大,直徑約為一米。都用銀色的蓋子罩住,只是無法阻止氣味的飄溢,站在近處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肉香。
宋彩霞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她很清楚盤子裡究竟是什麽食物。
銀色的蓋子很快被凶屍侍者掀開。
那是用非常考究的方法,將活人用細鐵絲捆綁起來,在特製廚具上烤熟的做法————手腳四肢向後,就像古代的刑罰“四蹄攢馬”,使胸脯和腹部向後彎曲,呈現出半月形的弧度。
製作烤肉的時候死者身體是中空的,必須用各種填料塞進去。有成塊的豬肉肥膘,還有切成薄片與各種佐料層層堆疊的肉塊。這種做法是某個凶屍廚師的發明創造,據說它仔細研究過人類菜譜,從“梅菜扣肉”這份菜譜當中得到了啟發。
被確定烤製的人類,在臨死兩周內要進行特殊調養。當然,凶屍不會把消息泄露出去,因為緊張和恐懼會讓肉味變得糟糕,肉質也沒有正常狀態下那麽好。被烤製者的日常食物會變得較為辛辣,尤其是飯菜裡的花椒與薑蒜成分比平時要多得多。凶屍飼養者通常會給他們供應鮮美可口的雞湯,配菜則是嫩薑、大蒜、生蔥、花椒顆粒,以及新鮮辣椒剁碎混合,加上醬油和耗油,製成的一種涼拌菜。
這樣的飯菜搭配美味可口,很多人都喜歡吃。(讀者有興趣可以自己嘗試著做,雞湯少放鹽,拌薑和辣椒口味要重,很下飯。)
人體的大部分基礎是水,烤製後的屍體會大幅度縮小。裝在一米直徑的盤子裡,其實隻佔到一半左右的空間。廚師的手藝不錯,表皮焦黃,微黑的部分看著就有十足脆感。細微的裂紋在人體表面均勻分布,在明亮燈光的照射下,透出一絲絲晶瑩的油脂。
那是被烘烤之後溶化的人體脂肪。
猛火燒烤是絕對不能接受的行為,那樣只會讓單薄的人類皮膚在短時間內徹底碳化,便形成又黑又苦難以下咽的垃圾。烤製屍體要花費大量時間,需要極好的耐心。洗剝乾淨塞進填料的屍體要串在鐵釺上,被凶屍廚師控制著,在烤架上緩緩轉動,讓所有部位均勻受熱,不會出現某個部位油脂溶化,而其它部位仍然未熟的情況。
因此,當這些裝有烤熟人類餐盤端上來的時候,一切都還是熱的。
死者頭顱就擺在烤肉旁邊。無論男女,都是藥物作用下昏睡,然後在夢中被殺。他們的頭顱從脖子上被砍下來,因為人頭結構複雜,烤製不便,火焰還會破壞腦漿鮮美嫩滑的特殊口感。熟練的凶屍廚子會用特製的塞子堵住脊椎斷口,阻止腦漿外溢。接下來的工作就由美容師完成,無論人類還是凶屍擔任這項工作,都不會有什麽區別————它們(他們)把死者頭顱端端正正固定在木架上,小心翼翼為死者梳理頭髮,用最高超的技巧為死者化妝,抹上眼影,擦上唇膏,讓一切看起來仿佛是在安睡,而不是已經死亡。
你可以想象“北京烤鴨”之類的名食製作方法稍微有所改變,新鮮鴨頭被砍下來,清洗之後,仔細梳理羽毛,以安靜溫和的方式擺在烘烤熟製的身體旁邊。周圍還有一串串色彩豔麗的花,甚至還有用蘿卜冬瓜雕刻而成的嫩綠葉片。
食物也需要美化。這是美味的一部分,非常重要。
對此,宋彩霞早已見怪不怪了。
周圍想起了清脆的“哢嚓”聲。
那是凶屍們用餐刀分切烤肉,或者把脆皮塞進嘴裡發出的咀嚼。它們按照各自的喜好,在烤肉表面撒上粉狀調料,或者澆上調配好的黑胡椒汁,侍者不失時機的送上一瓶瓶葡萄酒和血酒。後者的受歡迎程度遠遠超過前者。其實凶屍對純粹意義上的葡萄酒興趣不大,只是因為這種酒的顏色與人血相近,可以通過視覺效果產生“美味”的概念。
一名凶屍侍者殷勤的給宋彩霞分切了一塊烤肉。她機械地點點頭,然後抬手指了指那具烤製屍體敞開腹部露出的填料。侍者會意地點點頭,帶著公式化的微笑,從填料裡切了一塊,放進她面前的盤子。
前面說過,填料是由豬肉製成。這也是餐桌上宋彩霞唯一吃得下去的食物。
人肉和豬肉擺在一起,必須有足夠粗大的神經,以及強悍無比的精神承受能力,才能默默繼續著這種可怕的宴席。
宋彩霞強迫自己盡量不去看擺在盤子角落的那塊人肉,只是用叉子在豬肉填料上慢慢撥弄著。
她知道有很多雙眼睛在注視自己。那些凶屍從未對自己有過真正意義上的信任。它們很清楚人類與凶屍在食物分類上的巨大差異。可是它們仍要這樣做,就是為了從根本上將宋彩霞與凶屍群體進行捆綁,把活生生的人類洗腦,變成它們永遠的奴隸。
只有吃過人肉的人,才能算是心腹和親信。
凶屍也懂得什麽叫做“投名狀”。這與直接用武器殺人完全不同,是從道德理念上對你進行摧毀。只要吃過第一次,惡心與恐懼思維就會淡化。隨著吃的次數多了,你會覺得這種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習以為常。
宋彩霞感覺來自身邊的敵意和警惕正在消失。盡管有些凶屍對自己仍然抱有戒心,卻不像之前那麽強烈。但是鄙夷和冷漠的表情還在,永遠不可能改變。
坐在鄰座的一頭雄性凶屍對盤子裡的人頭產生了興趣。
它用力捏了個響指,凶屍侍者立刻小跑過來。雄性凶屍指了指擺在面前的人頭,侍者會意地笑笑,拿起擺在餐盤邊上的不鏽鋼叉子,將整個人頭拉到了面前。
那是一個女人,年輕大概在二十歲左右。很漂亮,白淨的皮膚富有質感,雖然顏色有些發青,卻被化妝粉底很好的掩蓋下去。長長的睫毛彎曲著,閉著眼睛,嘴唇中間稍微露出一條縫,失水乾燥的唇皮上抹著粉色唇彩。
烤熟屍體的過程中,人頭必須冷藏保鮮。只有這樣,被裝盤送上餐桌的時候,死者才能以最美麗的一面呈現在凶屍面前。人頭表面沒有屍斑,那些讓人與“死亡”聯系在一起的可怕顏色全部被化妝品蓋住。 除了一顆顆俊男美女的頭顱,你永遠不會聯想到其它方面。
侍者用利刃熟練割開人頭表皮,沿著耳朵上方劃開。它用堅硬的鋼釺和特製鉗子塞進頭蓋骨邊緣裂縫,以很大的力量將骨頭撬開,發出“啪”的一聲炸響。
就像壓合力很緊的啤酒蓋子被強行打開。
兩個圓形饅頭合攏形狀的腦漿仍然保持粉色,只是表面的血管已經變黑。凶屍侍者用顏色餐刀小心翼翼挑起表面覆膜,用精湛熟練的手法將血管層剝離。做完這道程序,侍者用餐刀插進腦漿中間,用力別開,在其中縫隙倒入事先準備好的調料。
混合攪拌工作就交給食客自行完成。因為每頭凶屍對食物的要求不一樣。有的喜歡切塊蘸食,有的喜歡醃製幾分鍾後再吃。以宋彩霞身邊的這位為例,它顯然更喜歡比較入味的做法————直接用杓子把配料和腦漿攪拌在一起,就像和平年代小吃攤上常見的豆腐腦,麻油、辣椒醬、蒜泥、韭菜花、香菜末、蔥花、炒過的脆黃豆……所有東西攪拌混合,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然後再吃。
人頭與烤肉的吃法一定要分開。
餐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得熱烈,宋彩霞卻覺得有些惡心。
她認為自己已經克服了內心恐懼,可是每次參加這種宴會,都有種隨時可能變成食物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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