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鋪滿白骨碎片的馬路盡頭,遠遠就能看見豎立在建築最頂端,“協和醫院”這幾個筆力蒼勁的大字。
這裡其實早已沒有了道路。因為遍地都是廢棄的車輛殘骸。死狀不同的人類遺骸在車廂裡擺著,形成一具具乾枯雕塑。奔跑中的顧克剛與思博帶起一陣陣風,裹挾著一股聞起來令人很不舒服,夾雜著隱隱臭味的空氣。
“見鬼!我不喜歡這種該死的能力……”
思博一邊行走,一邊喃喃自語。
他的感知異能靈敏度太高了。變異細胞幾乎每一秒鍾都在向他報告著感知到的所有信息。這座城市就是一個大屠宰場,變異生物在這裡屠殺並且吃掉了多達上百萬的人類。盡管是空蕩蕩的無人街道,乾燥的地面上不斷有塵土飛起,思博卻有一種在血腥泥濘裡行走的可怕想法。來自大腦的粘稠感是那麽清晰,仿佛真實發生在腳下的接觸。每一次抬腳,鞋底都會帶起細長血絲,拉出一個個慘死的靈魂。
是的,就是靈魂。
那些死去的人仍在這裡徘徊,堅硬地面上仿佛隨時都在浮現出一張張面孔。清晰的五官隨處可見,就連周圍牆壁上也不斷顯現出來。這裡就是真正的地獄,無數生命在這裡逝去,無論性別、年齡、富貴還是貧賤,在人力無法阻擋的災難面前,一切都是數字,一切都沒有意義。
對於團隊核心成員,劉天明唯一的秘密就是“轉向”。
顧克剛與思博知道關於宋嘉豪的一切,也知道那些在一個個城市裡留下的遺物,以及劉天明為什麽要把洛陽定位集中地點的真正原因。
同樣的,他們也知道這座城市的遺物放置點,就在自己剛剛走進來的這個醫院裡。
看著臉色蒼白的思博,顧克剛不由得問:“你怎麽了?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思博有些虛弱地擺了擺手,臉上表情有些發僵。
他感知到太多的死亡。殘留在這座城市的信息非常豐富,其中沒有多少令人高興的部分。除了死亡,還是死亡。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對此抱有興趣。它們就像一波又一波的海嘯狂狼,不斷衝擊著思博的中樞神經。如果不是變異細胞改變了主控思維方式,思博覺得自己肯定會被這些瘋狂強烈的負面感知信息徹底吞噬,變成一個渾渾噩噩的瘋子。
還是一台電腦,還是一個不需要變頻器就可以直接連接使用的蓄電池。固定的遺物存放方式沒有絲毫改變,按照電腦屏幕上顯露的信息,顧克剛與思博在指定位置找到了保險箱,並且用密碼開啟。
電腦上彈出來的問題很簡單:請說出團隊首領的姓名。
答案當然是劉天明。
打開保險箱的時候,無論顧克剛還是思博,幾乎在同一時間產生了極其不妙的念頭。
這次的遺物數量非常豐厚:除了慣例不少的五支免疫藥劑,以及文件和存儲卡,他們在保險箱裡還看到多達三千個卡勒爾的生物營養。
那是人工合成產物。
思博的反應很快。他急忙從保險箱裡拿出文件,以最快的速度關緊箱門,轉過身,用前所未有的嚴肅語調對顧克剛說:“我們得帶著這隻箱子一起走。或者……把它留在這裡。”
顧克剛當然明白思博的意思。他苦笑著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
無論任何形態的感染體,最多只能服用一千卡勒爾的人工合成生物營養。
劉天明早就告誡過所有團隊核心成員。他不希望自己的同伴因此受到傷害。人工生物營養的作用不言而喻,可這種東西同時也是一劑毒藥。
變異細胞可不管這些。在它們看來,所有生物營養都可以吃,而且必須獨佔。
如果不是已經進化到穩定體階段,顧克剛與思博根本無法控制自我意識,甚至會為了這些生物營養大打出手。當然,他們都很清楚,自控能力僅僅只是一時,如果帶著這些生物營養上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失去自控能力。最穩妥的辦法,還是像鄭小月以前做過的那樣,把生物營養放進保險箱,帶著箱子一起離開。
這種保險箱真的很奇妙,居然有著隔絕生物營養感應能力的特殊效果。也正因為如此,才沒有被城市裡的其它感染體發現。
雖然是冬天,午後的陽光仍然刺眼。顧克剛與思博坐在房間裡陽光無法照到的陰影深處,望著擺在兩個人中間的保險箱,臉上全是無奈。
他們最初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要照到這座城市裡的遺物。因為按照上一次在阿拉木圖的經驗,保險箱裡放置的生物營養應該為一千個卡勒爾。按照顧克剛與思博目前服用過的數量計算,兩個人剛好可以平分,也不會觸及到“一千卡勒爾即成為毒藥”這個界限。
他們都能感覺到劉天明現在很安全,但就是呆在某個地方不能動。這是一個短時間內無法解決的麻煩,也導致了“這些生物營養到底該如何使用”這個問題必定對他們造成困擾。
良久,思博站了起來,用手指敲了敲厚重的保險箱頂部,認真地說:“這樣吧!先把咱們倆能吃的部分拿出來分掉,其余的就放在箱子裡。天快黑了,得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晚上咱們有足夠的時間,仔細看看這份文件。”
顧克剛略一思考,默默點頭同意了思博的提議。
對進化到穩定體階段的感染體來說,沉重的保險箱根本不能算是負擔。不過,在具體誰來扛箱子這個問題上,兩個人還是產生了不大不小的爭執。
顧克剛對思博指著箱子讓自己扛著的做法很不理解,隨口而出道:“憑什麽要我來扛?為什麽不是你來做這件事?”
思博的理由很充分:“我是科學家,體力活動本來就不是我的強項。還有,我是思維型變異感染體,我的感知范圍比你大得多。你以為我什麽也不做就是在閑著嗎?其實我要考慮的事情很多,還得隨時警惕著那些潛伏在暗處的凶屍。”
這些理由好像都說得過去,卻也不是表面上聽起來那麽充分。鬱悶的顧克剛看看放在地上的保險箱,歎了口氣,雙手抓住笨重的箱體,拎起來,扛在肩上,大步走出了房間。
思博跟在後面,臉上全是賤兮兮的壞笑。
他開始覺得顧克剛這家夥比最初認識的時候更有意思。當然,這絕對不是耍弄,只是正常范圍內的小玩笑————混亂世界的氣氛太過於沉重,團隊目前也只剩下自己和他兩個人。如果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兩個人沉默不語,那必定是極其令人尷尬的局面。
臨時居所距離醫院不遠,是一個整體環境看起來還不錯的居民小區。這也是從以往經歷中得到的經驗:這種地方獨門獨戶,安全性比其它地方更有保障。
最重要的是,大幅度進化的凶屍已經不再把居民小區當做聚集地。它們很有眼光,佔據了城市裡最重要的物資倉庫、超市和大型商場。相比之下,那些地方的危險程度肯定要遠遠超過空無一人的居民小區。
晚餐很簡單:思博翻遍了小區裡所有的房間,好不容易找到了兩把乾面條。雖然面條已經長出了象鼻蟲,卻還可以吃。顧克剛劈碎家具在客廳中間生了堆火,燒了一鍋開水,煮好的面條澆上從廚房裡搜羅的醬油調料,吃起來也很順口。
思博對這頓簡單的晚餐很滿意。吃飽喝足之後,他拆掉布滿灰塵的被面和床單,躺在軟綿綿的床上,從背包裡拿出那份文件,就著火堆裡不算明亮的光線,看了起來。
顧克剛無事可做,覺得很無聊。他慢慢把木質家具碎片用力掰開,自言自語著說:“如果每天都吃這些東西可不行。我得出去找點兒長力氣的食物。”
剛看了幾個字的思博轉過頭,朝著這邊看過來,疑惑地問:“你指的是什麽?”
顧克剛依然沉浸在對往昔美食的回憶裡:“你覺得新鮮烤肉怎麽樣?”
思博眼前頓時出現了一盤盤晃動的烤牛肉和烤豬肉, 表面“滋滋”冒著油珠,撒上辣椒和孜然。
“最好還是不要開這種玩笑。”
盡管覺得很饞,思博還是強迫自己把腦海裡那些不切實際的念頭掃出去。他皺起眉頭:“老顧啊!要是在西北基地,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從冷凍倉庫裡給你弄上一大塊牛肉。可是現在不行,你也知道我們的情況。這座城市裡別說是牛了,就算是老鼠恐怕都被吃得快要絕種,哪兒有什麽肉啊!”
顧克剛用舌頭舔著嘴唇,眼眸深處閃爍著異樣的光:“你覺得凶屍怎麽樣?”
思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想吃凶屍?你瘋了嗎?”
“為什麽不能吃?”
顧克剛反問道:“它們同樣也是動物。以前病毒沒有爆發的時候,我認識幾個維和部隊的人,他們去過非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