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間的新看守,是一個瘦瘦小小的老男人.姓孔,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具體叫什麽名字,劉天明懶得問,對方也沒有說。
隨便編了個借口,劉天明在拿起停屍間辦公室的文件簿,裝模做樣地看了看,把本子輕輕放回原處。
房間裡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一切還是與陳婆在的時候一樣,甚至包括椅子擺放的位置也沒有變過。
劉天明還是有些不死心,開口問道:“怎麽,陳醫生一直沒有回來過嗎?”
姓孔的老男人是本地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顯然對這種問題很不高興:“某來,一直某來。她回來整哪樣?聽人家說,怕是挨得相好呢老倌一起出克玩啦。”
想了想,劉天明自嘲地搖搖頭,離開了辦公室。
自己真是昏頭了。
這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看守工作,雖說薪酬很少,卻畢竟是一份工作。很多人連飯都吃不飽,都在想法設法弄錢花。雖然是看管屍體,卻也可以按月拿到工資。比如姓孔的這個家夥,如果陳婆回來,就意味著他必須離開。畢竟,陳婆是醫院裡有編制的老職工。而他,是臨時招聘進來的普通人。
他恐怕每天都在燒香禱告,乞求陳婆永遠不要回來吧!
走到樓梯拐角,劉天明正打算離開停屍間。就在抬起腳踩上樓梯的一刹那,他忽然有種說不出奇妙感應。
那是一種吸引力。仿佛兩塊磁石,卻沒有那麽強的吸附力。非常平淡,若有若無,但的確存在著。
與地下防空洞相連的通風口上,已經罩住了一個金屬蓋子。大小厚重與馬路上的下水道井蓋差不多,旁邊扣子上拴著一把明晃晃的新鎖。
劉天明有些疑惑,轉身回到辦公室把姓孔的看守叫出來,指著鐵鎖和那塊蓋板,問:“我記得以前沒這個東西啊?這裡的管子也沒有被蓋住。怎麽現在就被封起來了?”
姓孔的老男人看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你說這個啊!是保衛科何隊長叫人來弄的。他說這個地方通著洞,老鼠什麽的可能會爬進來,就乾脆叫人封死,還加了把鎖。”
是何大山封的?
劉天明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陳婆家門口發生的那一幕。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沉默著轉身離開。
劉天明有種感覺,通風管下面肯定有什麽問題。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這是來自細胞的感知力量。
……
四天后的夜晚,劉天明悄悄來到醫院大樓通往停屍間的入口。
這裡有兩把樓梯。往左轉,連通著與停屍間僅有一牆之隔的三號藥庫。當初張宏良能夠聽見隔壁停屍間辦公室裡陳婆與何大山的動靜,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黑沉沉的夜幕籠罩了一切,空氣中彌漫著醫院特有的氣味。遠處的門診大樓那邊燈火通明,不時可以看見有人走過。那裡一直都是醫院的熱點地段,大部分監控攝像頭也對準那邊。
劉天明這幾天都在忙碌。
他花了很多時間,與醫院工程部的那些人打起了交道。其實,也就是隨便找個借口去工程部坐坐,聊聊天,然後晚上大家一起約了吃頓飯,再喝點兒酒……感情和友誼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現在,劉天明與工程科那些人已經無話不說,見面也很熱絡。
醫院地下有個防空洞,這不是什麽秘密。只是那裡沒人進去,常年封閉。劉天明看過醫院大樓結構圖紙,也去過坡道下面那個通往防空洞內部的入口。
可是那裡被牢牢鎖住。在工程科裡問了一圈,居然沒人有鑰匙。 劉天明想過強行拆掉那裡的鎖,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及其不明智的念頭。暫且不論是否能在防空洞裡有什麽發現,這種行為在大多數人眼裡就是破壞公物。況且,自己只是一個實習醫生,根本沒理由做這種事。
吸引力變得越來越強烈。連續幾天,劉天明都會在停屍間外面的走廊上轉一圈。他很確定這不是錯覺,也不是大腦意識產生的虛幻。就在那裡的地下,的確有種奇怪的吸引力在召喚自己。
非常偶然的機會,工程科裡一個快要退休的老職工與劉天明閑聊,話題當然是醫院地下的防空洞。老頭忽然想起來:就在停屍間隔壁的藥庫側面,應該還有一個入口。
“那裡其實就是個雜物間。平時根本沒人進去,都是放著當年老醫院改建時候留下來的一些垃圾。什麽破輪胎啊,舊木板什麽的。以前的人節儉慣了,那時候的醫院領導什麽也舍不得扔,可是這些東西留著也佔地方,就在防空洞上面蓋了間平房,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塞進去。後來大樓改擴建,也就把那件平房當做地下室,在不影響整體建築結構的情況下埋了進去。我記得那裡面有條通道,可以直接下到防空洞裡。只是時間久了,那道門也許打不開了吧!”
按照老頭指點的路線,劉天明找到了雜物間。裡面地區是堆滿了破舊輪胎和木板,空氣中散發出一股濃烈的廢橡膠臭味。他從一團團雜物中間繞過,很快找到了被一堆舊木板蓋住的鐵門。
表面全是鐵鏽,一條粗重的鐵鏈拴住了把手。鎖眼已經鏽死,即便是有鑰匙也無法開啟。
這難不倒劉天明。
來之前,他已經做足了準備。
這種老式樣的鐵鎖很容易對付。鋼筋橫插進去,用力一別,鏽漬斑斑的鐵鎖就“哢嚓”一聲斷開。劉天明輕輕地解下鏈條,推開門,走了進去。
腳下,是大約十多米高的水泥台階。這些台階沿著位於中間的圓柱旋轉而下。沒有燈,光是看看這個黑沉沉的坑洞,就足夠攝人心魂的了。
劉天明從背包裡拿出手電筒,打開。在散射開來的光柱照耀下,他看到了腳下台階的基本輪廓。
沿著台階拾級而下,剛開始的那一段很髒,到處都是汙水滲透的痕跡。越往下,就變得乾淨起來。地面很乾燥,甚至可以感覺到遠處有風吹來。
大革命時期的工程的確很注重質量。尤其是這種能夠抵擋空襲的避難所,更是注重各方面的工程指數。在臨近坑底的位置,劉天明甚至看到牆壁上鑲嵌著巨大的五角星。只是顏色已經剝落,露出灰白粗糙的底板。
那股吸引力變得越發強烈,指引著他前行的方向。
走完台階,鞋底接觸到地面。一種厚實的穩定感傳遍全身。劉天明看到周圍有很多圓拱形的房間,牆壁把它們分隔出來,裡面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我該不是來錯地方了吧?
劉天明有些疑惑,抬高手電四處照了照,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這的確是一個廢棄的坑洞。工程科那些人沒有撒謊。這種地方,即便是當做倉庫也不行。而且裝修工程浩大,與其把大筆的開支投入在這裡,不如用在別的地方。
繼續朝前走,手電筒照亮地面,劉天明看到一灘乾涸的血。
顏色已經暗淡,水泥縫隙中間的部分變成了黑色。劉天明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抹了抹,然後湊近鼻孔,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
沒錯,這的確是血。
不是說防空洞裡沒人會來嗎?哪兒來的血?
他不禁抬起頭四處張望,手電燈光在牆壁和天頂上四處亂照。很快,劉天明發現了筆直連通這裡的通風管。
他死死注視著那裡,微微皺起眉頭。
在管壁出口的位置, 掛著一小塊白色的破布。管口有一層內嵌式的金屬邊緣,牢牢勾住了它。
白色的布?
雖然無法伸手將其夠下來,劉天明卻不由得聯想起陳婆身上那件上班時穿的白大褂。
是啊!陳婆在哪兒呢?
還有,那種神秘的吸引力,怎麽忽然間消失了?
空氣中傳來一陣輕微的悶響。
“嘭,嘭嘭!”
聲音很輕,就像是隔著厚厚的障礙物,敲擊著皮鼓之類的器具。
在這種封閉的環境裡,尋找聲音來源並不困難。劉天明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確定了側面牆壁的一處位置。
手電筒光線照過去,仔細分辨了一陣子,劉天明才看出來,那裡的牆壁有些破損,被幾塊木板塞了進去。聲音就是牆壁背後發出。
他湊近牆壁,壓低聲音問:“是誰在那邊?”
撞擊聲沒有節奏感,而且輕重不一,顯然不是機械之類的裝置發出。
地底下有很多老鼠。可是老鼠怎麽可能發出這麽大的動靜?
牆壁與木板的顏色一樣,但是抹得很亂。劉天明想了想,張口咬住手電筒尾部,抓住其中一塊木板,用力將其抽了出來。
牆壁上露出了一條裂口。劉天明尚未放下手中的木板,一個黑影已經從牆壁裡面“嗖”的猛躥過來。
刹那間,劉天明覺得整個身體裡的血液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懼死死壓製自己的神經。
那是一張熟悉的臉,雖然血肉模糊,卻無比真實。
“陳醫生……你,你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