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山沒有考慮那麽多。
他真的很絕望。
尤其是低頭看看腳下那些白色的紙張碎片,何大山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忍耐了那麽久,一切都化為泡沫。
陳婆的房子沒有到手,那個婆娘就死了。
張宏良那個狗雜種,從老子手裡敲詐了整整二十萬。
還有宋嘉豪,高高在上的院長,徹底毀滅了自己的希望。
我操!不就是老子在背後煽動村民鬧事而已,值得這麽大驚小怪嗎?
醫院裡那麽多錢,又不是你宋嘉豪的私人財產。拿出個幾百萬來給人家,我也能從中落下一些,為什麽不行?
這個世界就是那麽的不公平,你們得到的東西太多了,我只是那麽一點點要求都不能答應。老家的媳婦也離婚了,我現在什麽也沒有,索性……大家一塊兒死吧!
何大山朝著宋嘉豪猛撞過去。
他咆哮著,動作凶狠狂暴,那雙充滿了怒火的眼睛裡,瞳孔急劇地收縮著,眼珠上的血絲還在迅速增加范圍。這一刻,他臉上絲毫沒有了一貫的微笑,只剩下徹底的瘋狂,殘忍的嗜血。
巨大的拳頭在空中飛舞,宋嘉豪根本來不及躲避。面頰上挨了重重一拳,牙齒混合著濁血和口水在空中亂飛。臉上一陣麻木,何大山卻沒有給他什麽時間,他的嘴角帶著施暴的快意,還有猙獰,再次掄起拳頭,朝著宋嘉豪側腹位置的軟肋猛砸。
宋嘉豪差一點兒沒當場疼得昏死過去。
他聽見身體裡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整個身子也從椅子上歪倒,橫飛了出去。腦袋撞在地上,頭皮破了,流出鮮血。
從頭頂上方傳來的腳步聲明顯加快了速度。劉天明肯定是聽見了下面的動靜。
鮮血沿著額頭往下滴落,蓋住了眼睛。透過朦朧的那片紅色,宋嘉豪在恍惚中看見何大山正朝自己走來。
毫無疑問,他想殺了我。
腦子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宋嘉豪就感覺自己的頭髮被一股巨力牢牢抓住。他慘叫著,想要從何大山手裡掙脫。雙腳在地面上亂蹬,右手握著手術刀,朝著四周瘋狂比劃。
盡管手術刀很小,畢竟還是一把刀。
閃亮的金屬光澤在宋嘉豪手裡晃動,朝著何大山狠狠刺去。他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松開手,朝著後面快速退了幾步。步伐有些大,狹窄的空間限制了動作,何大山頭部重重撞在牆上,發出劇烈的疼痛。
他踉蹌著調整平衡,心中怒火越來越旺。
這個時候,何大山才發現,自己的腹部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開一條口子。傷口不深,也沒有傷到內髒。很多鮮血浸透了衣服,正在沿著褲腿向下滴落,將整個膝蓋都染紅了。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我要殺了你!”
何大山嚎叫著,不顧一切衝過去。
雙手用力抓住宋嘉豪拿刀的右手,以巨大的力氣把手術刀從對方手裡搶過來。然後,朝著宋嘉豪身上亂捅。他根本不管什麽部位,根本管什麽力道。
何大山已經瘋了,他沒有任何恐懼的想法,徹底喪失了理智。現在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乾掉宋嘉豪,殺了他。
宋嘉豪一直在慘叫,聲音很快變得輕微,轉為呻吟,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為什麽不給我名額?老子要當隊長!”
何大山口中發出凶狠的嚎叫,他高高舉起手術刀,準備朝著宋嘉豪太陽穴刺下最後一擊。就在這個時候,
他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距離很近。轉過身一看,只見滿臉驚訝的劉天明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 “小雜種,你也要死!”
何大山已經不分敵我,他現在隻想殺人。
調轉刀口,朝著劉天明捅去的瞬間,一股遠遠超過何大山承受能力的力量迎面砸來。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被時速超過上百公裡的肇事車輛撞翻,身體不由自主騰空而起,狠狠撞在對面的牆上,重重摔了下來,當場昏死過去。
普通人根本不是變異感染體的對手。
劉天明快步衝到宋嘉豪身邊,把奄奄一息的他從血泊中扶起,急切地問:“你怎麽了?怎麽會弄成這樣?”
宋嘉豪身上遍布刀傷。他艱難地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發現胸口有一處很深的傷口,鮮血正在無法抑製的往外流。
“這個該死的混蛋,他……他刺穿了我的……心臟。”
宋嘉豪是醫生。他很清楚,這是一處致命傷。就算是現在搶救,也來不及了。
偏著頭,看了一眼摔在地上毫無知覺的何大山,宋嘉豪用虛弱的聲音問:“他,他死了嗎?”
劉天明陰沉著臉,點點了頭。
按照約定,走進雜物間的時候,他就聽見下面傳來爭吵和叫罵聲。盡管已經加快了速度,可是等到自己走完台階,一切都來不及了。
何大山撞在牆上的時候,劉天明看得清清楚楚,整個頸部都折斷了。如此嚴重的傷勢,肯定是當場死亡。
劉天明抱起宋嘉豪的肩膀和雙腿,想要帶他離開地下室,去醫院裡求救。
宋嘉豪用眼神製止了他。
“誰也……救不了我。”
他很虛弱,感覺身體發冷。
這表明太多的血從身體裡流失。
宋嘉豪緊緊抓住劉天明的衣服,呻吟著,用所剩不多的力氣說:“我右邊的口袋……把東西……拿出來。”
劉天明依言把手伸進宋嘉豪的外套衣袋,發現裡面有一個精巧的筆式多功能收錄音機,還有兩支用塑膠套子裝在裡面的玻璃試管。隔著半透明的塑膠保護套,可以看見手指粗細的玻璃試管裡,滾動著如同葡萄糖溶液一般的清澈液體。
陪著鄭小月逛百貨商場的時候,劉天明在電子櫃台見過這種筆式多功能收錄音機。這東西很貴,可以錄音,也可以當做收音機使用。除了使用常見的插頭充電,還可以打開側面的太陽能光板,通過光線獲得能量。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宋嘉豪臉上露出微笑:“我沒有騙你。我一直在對陳醫生進行研究。如果……如果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劉天明的心情從未如此低落。
他一直覺得,宋嘉豪不能算是自己的朋友,最多也就是互相合作。
直到現在,劉天明才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其實與自己有很多共同之處。
甚至,很多時候都在維護自己。
也許,是因為我們都過於年輕,因為傲慢,因為性格裡那種目空一切,對一切事物都抱有懷疑的本能,導致彼此之間無法更多的交流。
我一直在反對他。
而他呢,也一直在做著研究。那是他的目標,是他的責任。
我的責任又是什麽?
看著手心裡那兩支塑膠試管,劉天明聲音變得暗淡下來,帶著痛苦問道:“這就是疫苗?”
宋嘉豪臉色慘白,卻露出非常奇怪的笑:“是的。目前為止,你……你只能,得到這些。”
陷入痛苦的劉天明雙眼聚焦在宋嘉豪身上。這一刻,他感到了深深的後悔,還有自責。
如果我能早下來幾分鍾,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宋嘉豪虛弱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這不是你想象中百分之百的疫苗。不……不是那種。它不能把陳醫生再變回來。但是……但是它可以用來救人,不會……被……感染。”
鄭小月的身影在劉天明腦子裡一晃而過。
“你……劉……天明,是個好人。”
宋嘉豪的聲音越來越輕:“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朋友。”
劉天明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不斷下墜, 心中的痛苦真實而深刻。他緊緊抱住了宋嘉豪,仿佛要把曾經失去的東西全部找回來。
宋嘉豪低沉的聲音已經難以辨清,他從嘴裡吐出最後幾個字。
“記住……我給你的……禮物。還有……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
“……再見了。”
他的身體正在慢慢變冷。
劉天明抱著宋嘉豪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動靜。
他知道,他已經永遠離開了。
夾牆裡傳來沉悶的撞擊。
是陳醫生,還有錢廣生。
它們聞到了人的味道,聞到了食物的氣息。同時也用自己的動作,把悲痛萬分的劉天明從沉默中喚醒。
放下宋嘉豪的屍體,劉天明從地上站起來,拿起一根擺在牆角的鋼管。
這是上次他從雜物間裡帶下來的。
劉天明已經厭倦了殺戮和血腥,也不想把何大山和宋嘉豪的屍體塞進牆裡毀屍滅跡。至少,不能對宋嘉豪這樣做,得找個地方把他掩埋。
這是一種對朋友的尊重。
在這以前,還有一件事。
拆開夾牆上的木板,錢廣生那張滿是血汙的臉露了出來。陳婆自從腹部撐炸以後,體能和力量都迅速減弱。在爭搶食物方面,不是錢廣生的對手。
看著錢廣生那雙毫無生氣的灰白色眼睛,劉天明雙手抓緊鋼管,用力一插,鋒利的尖端捅穿了錢廣生面頰,他重重倒了下去,再也沒有動靜。
陳婆鑽倒了縫隙前面,衝著劉天明張牙舞爪,發出空洞且令人恐懼的“嗬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