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話問得毫無預兆,與之前的談話也毫無關聯。這就是齊元昌身為老警察的本事――――先是用普通無奇的話題進行麻痹,然後突然之間拋出問題核心。猝不及防之下,從談話者的反應就能看出某些端倪。
劉天明感覺自己的心髒猛然往下一沉,面部表情卻被強大的定力控制住。他很是愕然地看著目光炯炯的齊元昌:“養雞場?什麽養雞場?”
齊元昌有些失望。
劉天明的反應顯然表明他與養雞場之間沒有任何瓜葛。
如果他昨天晚上去過養雞場,那麽現在的表情與回答應該截然相反。
想到這裡,齊元昌暗自歎了口氣,淡淡地說:“距離吳建住處不遠,有個養雞場。昨天晚上,有人在那裡發現了吳建的屍體。”
“你,你說什麽?吳建死了?”
劉天明猛然從椅子上站起,瞪大雙眼,臉上全是難以置信,說話也變得有些急促:“他,他怎麽就死了?”
齊元昌仔細觀察著劉天明的表情變化,繼續進行誘導式談話:“吳建被人擰斷了脖子,身上中了十幾刀。傷口很深,刀刀致命。凶手的作案手法極其殘忍。我們看過養雞場的監控錄像,昨天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有人從大門外面進去過。那人的身高體格與你差不多。你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這番話一出口,劉天明緊張的心情頓時變得松緩下來。
他確定,福安養雞場根本沒有什麽監控攝像頭。
昨天夜裡走進養雞場的時候,劉天明已經察覺到危險在臨近。他對周圍環境的觀察非常細致,沒有發現任何監控設備的存在。由此可以確定,坐在對面這個朝著自己露出善意微笑的老警察,真的很難對付。
至於什麽吳建身中十幾刀的說法,那就更是子虛烏有。
劉天明臉上全是茫然:“什麽養雞場?我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沒去過。昨天晚上離開出租屋,我就直接回家了。”
對於自己的說辭,劉天明有著絕對的信心。小區值班室裡的保安張志強就是最好的證人。何況,自己昨天晚上雖說受了很大的驚嚇,卻在慌亂中有著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從出租屋一路跑回來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劉天明平時就喜歡看推理偵探小說。他很清楚,福安養雞場那個地方位置偏僻。雖說距離城區不遠,可是養雞場外面的那條土路很是狹窄,隻能容納一輛車通行。
昨天夜裡,劉天明在福安養雞場裡沒有發現汽車。也就是說,即便有車子開進去又開出來,也應該是在自己離開以後發生的事。那段土路雖說隻有兩公裡左右,可是沿途沒有燈光,地面凹凸不平。劉天明兩年前就考取了駕駛執照,知道在這種路面上開車很是考較技術。隻要速度稍微快一點兒,石頭土塊就會刮破汽車底盤。總之,若是想要駕車在那段路面上來回,至少需要半個小時。
這次談話注定了沒有任何結果。
齊元昌臉上看不出任何氣餒或者怒意。他依然帶著微笑,客套地說著再見。
黃河倒是覺得很興奮。這就意味著,老同學劉天明不是犯罪嫌疑人。兩個人相互留下聯系方式以後,黃河跟著齊元昌一起離開了醫院。
在停車場裡坐上警車駕駛座,關上車門,黃河衝著坐在副座上的隊長齊元昌笑呵呵地說道:“齊隊,我就說嘛,我的這個老同學絕對不可能行凶殺人。之前在醫院門口你也看見了,嘿嘿嘿嘿!見義勇為啊!”
齊元昌沒有吭聲,
隻是從衣袋裡摸出香煙,點燃,默默地吸著,陷入沉思。 來醫院以前,他們已經前往劉天明居住的小區,找到昨天晚上值班的保安張志強。對於劉天明的返回時間,張志強記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確到了具體的分秒數字。倒不是張志強此人記性非凡,而是昨天晚上那個開奧奇Q7的婆娘實在惹人討厭,停車卡上的數字牢牢定格在那個時間。就連當時在十幾米外的另外一位小區保安,對這件事情也是記憶猶新。
從出租屋到劉天明的住處,如果是坐出租車的話,單程耗時大約為二十分鍾。保安張志強看到劉天明回來的時間,與福安養雞場場主王福壽被人襲擊的時間,其中間隔差不多就是這麽久。
昨天晚上沒有車輛從福安養雞場裡開出來。對於這一點,警局裡痕跡鑒定科的同事已經有了定論。養雞場外面那條土路上的車轍,還是四天前留下的。
這就意味著,如果劉天明是凶手,那麽他就必須在殺人以後,步行離開養雞場,才能返回村落附近的公路打車。
保安張志強提供的時間是怎麽也繞不過去的證據。想要在這個時間段裡完成殺人、逃跑等一系列動作,即便是奧運會短跑冠軍,飛人博爾特也不可能做到。
還有,養雞場主王福壽實在是過於摳門。為了節省成本,他根本沒有安裝任何監控設備。要是有了監控錄像,那麽這個案子也就用不著如此傷神。
種種證據都表明劉天明不可能是凶手。而且,他今天的表現也完全符合一個不知情者的邏輯。可是,齊元昌仍然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這與證據無關,純粹就是自己的一種直覺。
想到這裡,齊元昌深深吸了口煙,對黃河平靜地說:“多跟你這位老同學走動走動。說不定,他還會想起什麽沒有對我們說起過的細節。嗯……開車吧!現在回局裡,應該還趕得及吃午飯。”
……
劉天明坐在辦公室裡,透過窗戶看著剛剛駛出醫院大門的警車,暗自呼了口氣。也是到了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水。
很多無意中偶然發生的事情,拚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件事。
劉天明不知道自己這種狀態還能保持多久?
太平間裡那具黑色的屍體一直無人認領,派出所那邊對於死者身份也找不到任何資料。
小吳是我咬死的,我還吸幹了他體內所有的血。
我現在被病毒感染,會不會變成小吳那個樣子?
無比強烈的恐懼,突然之間就從大腦深處冒了出來。劉天明感覺一陣輕微的眩暈。他強打起精神,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打開擺在台面上的電腦,隨手點開瀏覽器,想要找點輕松的東西看看,舒緩一下自己過於緊繃的神經。
百度的搜索窗口在瀏覽器上很是醒目。不知道為什麽,劉天明忽然有種想要查找看看,試試運氣的念頭。他很快在搜索欄目裡打上了“黑色屍體”、“非正常死亡”、“饑餓”、“糖分”這幾個關鍵詞。
查找出來的分項欄目很多,足足有幾十頁。
劉天明點開幾個,發現都是些故弄玄虛,藉此誘騙瀏覽者觀看的廣告網站。其中的內容要麽是某人在野外挖到黑色僵屍,要麽是非洲饑民瘦骨嶙峋的圖片。其中摻雜了大量光屁股肥胸脯美女搔首弄姿的圖片。旁邊還有醒目的某某神油某某神藥的巨幅廣告。那些廣告字句也很是觸目驚心:你會更大、更粗、更強!隻要試一試,你會發現你就是一台強勁有力的人體鑽井機器!
離下午上班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鍾。 除了劉天明,房間裡沒有第二個人。他繼續在電腦上搜索著對自己可能有用的資料和信息。一個個網頁被打開,短暫地看過之後又被關閉。劉天明覺得自己的思維和視覺神經已經變得麻木――――廣告和垃圾實在太多了,讓他看得簡直想吐。
百度搜索器已經翻到了第四十八頁。就在劉天明打算放棄搜索,下樓去走走透透氣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剛剛點開的頁面上,出現了一行令自己感興趣的文字。
“非正常情況下致死的原因很多,極少出現屍體在二十四小時內變成黑色情況。人類常規意義認同的死亡,通常是指大腦死亡。不過,死者體內的細胞仍然可以在大腦死亡後存活較長時間。具體的時限,取決於死者體內殘留糖類物質轉化的能量多少而定。”
看著這段簡短的文字,劉天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為一名醫學專業的本科生,劉天明當然明白大腦死亡與細胞死亡之間的區別。按照目前醫學界公認的說法,人類被認定死亡以後,他的軀體在一定時間內還處於生與死的中間狀態,也就是專業術語所說的“中間生命”。不同的軀體細胞和器官的死亡時間有先有後,需要氧氣越多的細胞或者器官,徹底死亡的時間也就越快。
也就是說,人類細胞的存活時限,其實與氧氣有著根本性的關聯。
之所以在搜索欄目裡輸入“糖分”這個詞,完全是劉天明一時間的心血來潮。從那次隨同救護車外出接收病人以後,自己和小吳都變得喜歡吃糖,昨天晚上還在小吳的出租屋裡發現了大量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