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後面,是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的黑色身影,在朦朧的雨幕中越來越近。
那是行屍,剛剛變異失去理智的活人。
“救,救命啊————”
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不顧一切地拚命向前奔逃,大張的嘴裡呼吸早已亂了節奏,劇烈的運動讓體內的血液流速暴增,無法承受擠壓的毛細血管被肌肉撕扯開來,耳墜、鼻孔、眼角……粘稠滾燙的液體從所有可能的渠道湧溢而出,這種可怕的機能損傷,卻讓疲於奔跑的男人感到一絲內壓被釋放的輕松。
大口呼入的氧氣,早已跟不上身體的急劇消耗。他很清楚,再跑下去,自己會被活活跑死。盡管如此,酸漲沉重的雙腿,仍然在機械地朝前邁動著腳步。
無數腳步蹣跚的行屍緊跟其後,絲毫不肯放松。它們同樣渴求生命,想要得到食物。
不跑,現在就會被吃掉。
跑,最終的結果可能還是一樣。
但是,至少能活得再久一點。
很簡單的選擇題,最終的答案也許都是一樣。可是任何人都會選擇第二種方式。
“嗖————”
行屍最終還是追上了耗盡力氣男人。無數張嘴在他的身上撕咬,他的口中噴湧鮮血,在劇烈的絞痛和肌肉的抽搐中慘叫著倒下的時候,被外翻肉塊和脂肪掩蓋的傷口邊緣,肉眼無法分辨的病毒也通過唾液和血水侵入其中,正在朝向身體四周迅速擴散著。
感染的速度,遠比想象中更快。
此前人們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吃人的怪物,一旦死亡真的來到自己身邊,他們才忽然發現,沒有根據的推斷,簡直傻得令人發笑。
沒錯,電視和電影裡面那些可怕醜陋的怪物,它們真的出現了。
不是所有人都被行屍當做點心吃掉。
它們是掠食者,對於食物的興趣不僅僅只是用於果腹。
它們根本沒有“儲備”的概念。
總之,只要發現有食物存在,所有行屍都會一擁而上,先把自己喂飽,然後再對其它活著的食物展開獵殺。
就像曾經縱橫美國西部,數量多達百萬的龐大野牛族群。並不是因為人類饑餓,僅僅只是獵人為了彰顯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就被成千上萬的射殺,導致集體絕種。
行屍走過的地方,留下無數啃光的人類屍骸,還有很多被啃咬撕扯破爛的屍體。
一個身材苗條的女人首先站了起來。
化妝品精心保養的臉上,已經變成一片淺灰。嬌弱白嫩的皮膚表面,布滿了狀若魚鱗的粗繭。陡然拉長的上身,使精致性感的吊帶襯衫看上去頗顯滑稽。水磨藍牛仔短褲下修長的大腿雖然變黑,卻也還有吸引男性眼球的裸/露之美。渾圓骨感的肩膀下,本該纖細白晰的五指變得一片灰白,無節奏地顫抖著。
死而復活,讓她感到有些迷惘。
深邃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光彩,被一層厚厚的白色眼瞼代替。大量侵入體內並且迅速繁殖的病毒徹底控制了大腦。對血的渴望,對肉的饑求,對繁殖同類的本能,使它終於喪失了應有的理智,邁開隨時可能失去平衡的腳步,在速度緩慢得令人發笑的動作中,開始了重生降臨世間的最基本工作。
耶穌死而複生需要整整七天。
它們,只需要幾個小時。
誰也說不清楚昆明城具體的破裂源點究竟在哪兒?
但是可以肯定,病毒爆發早已有了很多先兆,很多地方都成為變異生物突破的缺口。它們像潮水一樣佔據了整個城市,把自身攜帶的病毒迅速傳播到每一個角落。
乾淨徹底,沒有絲毫殘留。
“我們第一時間接到了命令。上面要求我們配合當地警方,對所有感染體進行毀滅式處理。整個裝甲團全部出動,無論戰鬥人員還是後備人員,全部下發了武器。廣播中一直在重複:這不是演習。那個時候,我算是真正明白戰爭降臨究竟是什麽樣子。而且,這一次的對手不是其它國家,或者某個恐怖組織,而是無法看見,無法捉摸的病毒。”
顧克剛臉上的笑容明顯有些苦澀,聲音也變得沙啞:“很遺憾,我們不是病毒的對手。”
多達數十輛重型坦克從道路盡頭全速駛來。沉重的履帶在公路上碾出一道道規則的淺白色印痕,車載機槍在監控鏡頭的配合下,捕捉著每一個可能帶來威脅的怪物身影。衝擊力巨大的彈頭,野蠻撕裂著毫無防禦能力的行屍身體,把脆弱的骨肉打得當場爆散,負責指揮的車長也不失時機地命令坦克猛衝過去,把躺臥在地面還沒有完全喪失行動能力的可怕生物,當場攆成一灘混合在泥濘中的新鮮肉泥。
人類擁有科技方面的絕對優勢。這種優勢直接被轉化為戰鬥能力。
最初的進攻非常有效,大面積的屍群被遏製在狹窄的范圍。考慮到城市建築和其中殘存市民的安全,指揮部派出了大量裝備火焰噴射器的步兵。
這是非常明智的決策。
比起炮彈,火焰對於行屍的殺傷力更大。尤其是在局部范圍內產生的高溫烈焰,可以有效滅殺散播的病毒。
到處都是被大火籠罩的屍體,高溫燒烤皮肉散發出來的濃香,刺激著擁有嗅覺的所有生物,這種令人饞涎欲滴的衝動,很快被空氣中傳來的焦糊惡臭所代替。從死屍身上燒燎而出的油脂,密集的攢成迅速泡起的液體形態,變成了加快燃燒的優質添加劑。水份被徹底蒸發的皮肉表面,龜裂出一塊塊黑色的碳痂,粉紅色的鮮肉和被煮熟的皮下組織,從裂痕中央清晰地顯露出來,早已喪失作用,變成灰褐色的密集血管死死包裹在其表面,形成一張令人心顫的網。
被火焰包圍的屍群發出絕望的哀鳴,身體和骨骼在劇烈的高溫下迅速碳化、分解。大量細胞死亡導致失去彈性的表皮開始失水,變得皺縮、裂綻。望著從皮膚下透出的鮮嫩肉塊,這些陷入瀕死前的怪物們才恍然發現————原來,自己血肉也和當做食物的人類一樣,紅得是那麽刺眼。
病毒新的寄生目標。
一切都來得太快,只有極少數的平民成功外逃。大量車子阻塞了道路,很多人擁擠在通往城外的公路上進退不得。
這畢竟是個人口數量接近千萬的龐大城市。
很多樓房的內部,還有相當數量躲藏在暗處,戰戰兢兢觀察著事態發展,期望能夠以此得到安全的幸存者。
誰也不知道通訊為什麽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徹底中斷。
沒有網絡。
沒有電力。
甚至沒有人拉響警報。
這不是他們的錯。每個人都有趨吉避凶的本能,軍隊和警方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控制整個城市。尤其是在這種一片混亂的情況下,想要把信息傳達到城市的每個角落,根本就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在這座城市的其它地方,仍然存在著病毒,存在著數以萬計的感染者。
不時有屋子傳來淒厲的瀕死慘叫,隨即就被窗外巨大的爆炸轟鳴徹底掩蓋。
沒有人察覺到其中潛藏的危險。
即便是那些已經被控制的區域,疏散人員也不可能對每一座大樓都進行細致的調查。被行屍殺死的亡者就這樣靜靜地躺臥在腥濃的血水中,任由病毒吞噬著自己的一切,把控制的觸角延伸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最終,成為大腦和靈魂新的主人。
還有很多人被咬過。
哪怕僅僅只是一口。
沒人願意主動承認自己被咬過的事實。只要當時沒人看見,沒人知道,誰也不會把自己的秘密主動公開。
我不想死。
一定有藥可以治療。
肯定會有人來管的。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成千上萬。
他們不想變成怪物,更不願意被自己的同類當成怪物。
盡管軍隊和警方建立了第一道防線, 把大量市民納入安全范圍,卻無法在混亂中對每個人進行甄別,不可能脫下每個人的衣服,仔細查看他們的身體。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災難規模不斷擴大,無形的黑暗籠罩了整個城市。
顧克剛不是一個優秀的故事講述者。他沒有主持人的口才,也沒有評書藝術家那種絕妙的表演天分。可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在場的聽者感到戰栗,有種冷至徹骨的冰寒。
“很多坦克開著開著就不動了。通訊也就此中斷。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能猜測應該是病毒通過空氣進行傳播,感染裡坦克裡面的士兵,導致他們變異。”
“我們原本在盤龍江上建立了一道防線,也成功阻止了行屍的大規模進攻。它們的確很怕火,武器彈藥方面的儲備也非常充足。只要保持穩定繼續下去,完全可以重新控制局勢。”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些被我們救下來,安排在防線後面休息的市民,很多人都被咬過。他們變異了,當時就引發了混亂。我們被前後夾攻,堵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