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間沈默已經回家幾日了, 一回來沈賀便病倒了, 力, 咳嗽不止, 請來的大夫說這是‘神破心傷, 驚懼憂思之症, 主要因為某事心慟過度, 導致氣帶不連, 體虛乏力, 才會有此症狀。
沈賀一聽嚇壞了, 叫大夫開最好的方子, 拿最貴的藥。
大夫也不客氣, 開出五錢銀子一副的藥方, 讓沈默照方抓藥, 說每日早晚各一副, 連服一個月便能痊愈。
沈默一聽這麽多錢, 著實吃了一驚。他博覽群書, 自然讀過《難經》、《內經》、《千金方》, 雖然不會給人看病, 但還稱得上是‘粗通醫理, 以他看來, 老頭就是在外面轉悠了一天一夜, 再加上大喜大悲、情緒起落, 身體免疫力下降, 被風寒入了體, 也就是俗稱的感冒了。
他撚著方子冷笑道:"不如請濟仁堂的大夫再來診過。”
那醫生[ 超級醫生 推薦閱讀此書 ]登時緊張起來, 一個勁兒的直朝沈賀瞅去。只見沈主簿歪在床上, 一邊咳嗽一邊罵道:"為啥這麽貴呀?便宜點不行嗎!”
大夫陪笑道:"沈爺這病說大不大, 可容易落下根, 要是不用最好的藥材, 再好生照料著, 往後每年都犯一次, 那該多遭罪啊。”不知為何, 他將‘好生照料四個字咬得極重。
見沈默還要說話, 沈賀氣急敗壞道:"你爹我難得生次病, 就讓我花兩個吧!”
老爹都這麽說了, 沈默隻好把質疑憋到肚子裡, 伸出脖子挨上一刀宰, 讓沈安跟著大夫回去抓藥。
待他倆一走, 沈默也起身往外走, 沈賀不由緊張問道:"你要去哪?”
沈默說去徐渭那。沈賀面色慘白道:"你還要走嗎?”說著使勁咳嗽起來道:"我都快把肺葉咳出來了。你就不能不走嗎?”那丫鬟春花趕緊上來給老爹撫背。
沈默翻翻白眼道:"我總得取回行李來吧?”
沈賀登時大喜過望。身子好似立刻就痊愈一般。使勁揮手道:"汝速去速回。”
沈默狐疑地看他一眼。沈賀立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默有顆七竅玲瓏心。心裡已然跟明鏡似地了。不由無奈地搖搖頭。囑咐春花一聲道:"你給老爺好生揉背。可別真地咳出肺葉來。”春花吐吐舌頭。小聲答應下來。
待沈默走出去。沈賀又示意春花出去看看。待確認那小子已經離開院子後。他地咳嗽聲便戛然而止。指著桌上地蜂蜜水道:"嗓子都快咳冒煙了。”
春花趕緊給老爺端水。沈賀咕嘟嘟喝下一碗, 一擦嘴巴道:"怎麽樣?你家老爺可以去演社戲吧?”
春花捂嘴笑道:"奴婢覺著少爺一準看出來了, 就是不拆穿老爺罷了。”
沈賀頓感無趣道:"看出來又怎樣?我是他老子, 我說病了就是病了。”說著小聲罵道:"這個臭小子, 非得讓老爹學司馬懿裝病才肯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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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已經猜出老爹的小把戲了, 一片父愛拳拳, 他又怎會不解人意的揭穿呢?再說他在外面漂著其實也很難受了, 正好就坡下驢, 兩全其美。
從後院走到前院, 沈默卻沒有往正門走, 而是順著南牆根前的梯子, 爬到了鄰家院牆上, 再順著對面的梯子, 爬到人家的院子裡。
鄰居家是個富戶, 一家幾口正在院子裡圍坐吃飯, 見沈默進來竟然毫不意外, 還熱情招呼他坐下用飯。
沈默摸摸他家小孫孫渾實的腦袋, 笑道:"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家老爺子理解的笑道:"沈相公見外了?人說遠親不如近鄰, 不麻煩地。”
沈默苦笑道:"實在想不到, 竟然有被人堵在門口, 得爬牆出去的一天。”說完揮揮手道:"繼續吃, 我去也。”便帶上個鬥笠, 從後院推門出去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家的小孫孫無限羨慕道:"爺爺, 要是有人在門口搶著請我吃飯, 我一定不躲。”
兒媳婦也羨慕道:"那麽多送禮的, 沈相公怎麽就是不讓人家進門呢?就算不讓進, 留下禮物也是好的嘛。”
兒子也羨慕道:"還有那麽多媒婆說親地, 為什麽一概不見呢?真實可惜可惜。”
當家的老爹冷笑道:"一群蠢物知道什麽?沈三爺和沈相公是明白人, 人家知道這些人一半是貪戀沈相公高中‘小三元的名氣, 一半是借機給沈三爺行賄, 世上哪有無事獻殷勤地?有所出必有所求!”說著歎口氣道:"而且我紹興剛死了一船人, 正在舉城哀悼之際, 沈相公家中倘若門庭若市, 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可惜……”一家人搖頭歎息, 八成是沒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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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偷偷從鄰家溜出來, 找了艘烏篷船, 便往山陰行去, 一路上看到好幾家人家掛出白幡, 支起靈堂, 那撐船的老哥也在不停歎息, 說太慘了呀太慘了。
到了大乘弄裡, 沈默竟然在徐渭家門口, 又看到了靈堂白幡, 不由心驚肉跳, 心說這家夥可是孤家寡人, 難道半個月沒見, 閻王爺把這個大才子收去解悶了?
三步並作兩步, 衝到徐渭家裡, 便見院子裡搭著靈棚, 那徐渭一身素白祭服, 正背對他坐在地上燒紙。
沈默這才稍稍放心, 看靈棚兩側懸掛著白底黑字的挽聯, 不由輕聲念上聯道:‘訝道自盟, 天成烈女名。再念下聯道:‘生前既無分, 死後空余情……
話音未落, 便聽那徐渭戚聲接著道:"粉化應成碧, 神寒儼若生。試看橋上月, 幾夜下波明……”
沈默走過去, 蹲在他身邊小聲問道:"老哥, 你這是祭奠誰呀?”
徐渭也不看他, 一邊專注地燒紙, 一邊輕聲道:"蘭亭嚴老翁的女兒。”
沈默吃驚道:"就是你去相親的那位?”
徐渭點點頭, 澀聲道:"本月初嚴翁攜兩女去杭州省親, 前日返回, 不幸乘坐殷家商船, 為倭寇所襲, 爭鬥中嚴翁身死, 其兩女不願為敵所辱, 竟投水而死……其長女即有意願配徐渭者……”
說完捶胸頓足, 放聲痛哭起來, 其撕心裂肺的程度, 竟如真個喪妻一樣……其實他完全就是以亡妻的規格在祭奠那位小姐。
沈默聽他言辭中多有自責之意, 便輕聲勸道:"文長兄, 你與那嚴姑娘一未曾見面, 二未曾文定, 怎能說責任全在你呢?”
徐渭邊哭邊道:"當其時, 芶成之, 必可得免……”他的邏輯是, 如果當時定下這門親事, 那位嚴家大女兒就得在家待嫁, 不能再出門了, 也不會遇到倭寇, 也就不會為保名節而自盡了。只聽他十分認真道:"所以說嚴大小姐之死責任全在徐渭, 這也是我既不祭嚴翁, 也不祭嚴二小姐, 而單單祭她一人地原因。”
沈默默然, 陪著這個忠厚的多情種子燒了一會兒紙, 望著嫋嫋升起地青煙, 他突然歎口氣道:"文長兄, 我不如你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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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祭奠嚴氏女, 徐渭傾盡所有, 還借了二兩銀子, 這個窟窿當然由沈默幫著填上了。
看他仍在那痛哭不已, 沈默拿著借條出去給他還上錢。回來後徐渭已經不哭了, 正坐在桌邊發呆。
沈默又掏出二兩銀子來, 擱到桌子上道:"這些錢先花著, 過兩日我再給你送些過來。”
徐渭腫著眼道:"雖說朋友有通財之誼, 可老佔你的便宜, 我也怪不好意思地。”
"正話反話全讓你說了!”沈默笑罵一聲道:"誰讓咱倆是朋友呢。”便指指東廂道:"我家老爺子病了, 哭著喊著要我回去, 隻好先把鋪蓋卷回去了。”
徐渭面露不舍道:"一看到你還以為管飯的回來了, 誰知連飯館子一起搬走了。”
沈默哈哈大笑道:"不過是多走幾步道而已, 歡迎隨時去吃, 就算長住也行。 ”
徐渭笑笑道:"少不得叨擾。”便拉著沈默在天井裡坐下道:"快跟我說說化人灘用兵地始末, 早就想去找你問問, 這幾天忙著治喪, 也沒顧得上。”
沈默點點頭, 沉聲道:"正想找你參詳一下呢, 看看病根到底在哪裡。”便將俞大猷率軍抵達化人灘以後, 發生的種種情形講與徐渭, 末了歎息道:"三千手持鳥銃弓箭的大明軍士, 被二百多倭寇攆得屁滾尿流,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啊!”
徐渭面色凝重道:"這並不稀奇, 倭寇能以一敵十打敗官軍, 已經成為公論了。”
"原因何在?”沈默歎息道:"我這些天想了很多, 現在想聽聽你的看法。
”
"拋去朝廷那些蠅營狗芶, 單說軍隊的戰鬥力, 我認為原因有三。”徐渭沉聲道:"其一曰以文製武;其二曰衛所弊政;其三兵源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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