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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549章 在同個屋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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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下了七八天的秋雨終於過去。有道是‘一場秋雨一場寒, 十場秋雨要穿棉, 這長長的一場秋雨, 便有十場的功效, 讓氣溫急劇降了下來。

沈默已經穿上了薄薄的夾襖, 溫著老酒, 擺兩碟小菜, 與徐渭孫鋌諸大綬幾個, 坐在院中的亭子裡, 一邊喝酒一邊說笑談天。

"碧雲天, 黃花地。西風緊, 北雁南飛。曉來誰染楓林醉?”徐渭看著天上的飛鴻, 搖頭晃腦道:"香山的楓葉已經紅了, 抽空一起去看看吧。”

頓時引來眾人的附和聲, 唯獨沈默搖頭道:"我可不敢出城去。”

幾人先是一愣, 旋即笑起來道:"拙言兄, 你也忒謹慎了, 那小閣老雖然叫囂著要報復, 但你又沒跟他作對, 他怎可能盯上你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沈默搖頭笑笑道:"畢竟我是鄉試主考。”

見領頭的不去, 眾人遊覽香山的計劃隻好擱淺了。沈默道:"你們隻管去就是, 不用等我的。”

孫鋌呵呵笑道:"楓葉年年紅, 明年去也無妨。”說著嘬一口小酒, 道:"而且我們幾個去向不定, 心裡難免惴惴, 去了也玩不痛快。”按例官員的任期都是九年, 三年一考, 九年三次考滿之後, 才會或升或降, 另有他用, 但如今的官場風氣十分浮躁, 三年就會一調換, 根本不會等到考滿。

孫鋌他們三年前從翰林院畢業, 各自分配到了不同的衙門, 孫鑨初授兵部武庫司主事……也就是官軍械的, 一等一的肥差, 但他為人剛正, 看不慣那些蠅營狗苟, 時常與同僚發生衝突, 當時的兵部尚書楊博卻很賞識他, 為了保護他, 特意利用關系, 將他調出京城, 去山東青州任知府。去歲才上任, 估計這次動不著他。

諸大綬與陶大臨, 一直在修訂《元史》, 已經臨近完工。準備過年進獻給皇上。六年的苦功不會白費, 只要龍顏大悅, 皇帝會親自安排他們職務, 那往後可就是鐵前程了, 所以他倆也不擔心。

徐渭, 初為翰林侍讀, 隨侍帝側, 六年來已經升為侍講學士, 翰林院的副校長, 他本身就不熱衷仕途, 連皇帝那裡都是有一搭無一搭, 根本不像別人那樣小心伺候, 所以更不會在乎自己去哪, 自然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沈默一圈看下來, 真正要操心, 就是吳兌和孫鋌兩個——孫鋌, 在翰林院讀完庶吉士後, 授編修繼續深造又是三年, 他本人十分不想再走學術路線, 為此正十分苦惱;而吳兌從翰林院出來, 跟孫鑨一起兵部。任職方司主事……雖然同是主事, 但他這個司是有名的‘鬼都不理, 職方司是幹什麽的?掌管地圖典籍, 為軍隊作戰設計作戰計劃的, 但這種閉門造成, 人家將領多半不會聽的。有道是‘參謀不帶長, 放屁也不響, 就是說的他們。

吳兌雖然兢兢業業, 但三年冷板凳坐下來, 也想挪個地方, 省得長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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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人把情況都說了, 便一起問沈默道:"那你呢, 你什麽打算?”

沈默微笑道:"我呀, 沒別的打算, 當好我的教書匠唄。”

"天哪拙言兄, 你可是同年中的先達, ”孫鋌怎怎呼呼道:"可要是一懈怠, 就要被別人攆上了。”

"攆上不更好嗎?”沈默笑著對他道:"有個比自己官大的同學, 是件很幸福的事兒……”

眾人卻都不信他這話, 齊齊搖頭道:"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

沈默無奈苦笑道:"不信拉倒。”便岔開話題, 對吳兌和孫鋌道:"你們各自想去什麽地方?”

孫鋌道:"我還沒想好, 反正不想再無所事事了。”說著笑道:"你要是幫幫忙, 把我運作到部裡, 那是最好不過了。”

沈默笑笑, 又看向吳兌, 便聽他語出驚人道:"我想去宣大。”

"宣大?”眾人吃驚道:"放著好好的京城不呆, 去那邊跟蒙古人親熱嗎?”

"嗯, ”吳兌卻點頭道:"我在職方司這三年。整天跟兵書戰例打交道, 一種恥辱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說著重重歎口氣道:"我大明兆億子民, 百萬將士, 卻被區區蒙古十幾萬人馬, 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樣的恥辱讓我寢食難安, 所以我想去宣大, 會一會那些韃子!看看他們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 金剛不壞?”

眾人聞言默然, 沈默輕聲道:"君澤兄, 按說好男兒理當如此, 但你也要看看做事的環境。現在宣大總督楊順懦弱無能, 貪婪狠毒, 甘為嚴黨的鷹犬, 對內暴虐不仁, 對外卻膽怯畏戰……”說著講出個駭人的奇談道:"遠了不說, 就說今年八月裡, 韃虜俺答入寇大同, 連破了四十余堡, 擄去我大明人口無算。那楊順手掌二十萬邊軍, 卻唯恐戰敗問罪, 眼看我百姓慘遭奸n擄掠, 竟能按兵不動。”

聽沈默講起邊疆的慘事。席間的輕松氣氛蕩然無存, 眾人面色凝重, 一點聲音都不發出, 靜聽他繼續沉痛道:"直待韃虜滿載而去, 那楊順方才遣兵調將, 裝模作樣的追擊起來。篩鑼擊鼓, 揚旗放炮, 都是鬼弄, 哪曾看見半個韃子的影兒?”

吳兌聞言不信道:"那一仗不是打勝了嗎?他上奏兵部的捷報我記得很清楚, 說是斬首八百余級, 可稱今年第一大勝。”

"狗屁大勝!”沈默一下子怒不可遏道:"你道那些首級真是韃子的?”說著痛心疾首道:"不。那都是我大明躲避兵難的子民!楊順那賊子, 唯恐實情泄露獲罪, 竟密諭將士:‘搜獲避兵的平民, 將其頭髮弄成蒙古人的樣子然後斬首, 以充做韃虜的首級, 解往兵部報功!不知多少百姓, 沒有死在蒙古人的鐵蹄下, 卻成了我大明軍隊的刀下亡魂!”

"難道監軍禦史都瞎了眼?這樣還不奏參他?”吳兌更加不解道。

"早被他買住了。”沈默輕蔑道:"楊順送了五千兩銀子給宣大禦史路楷, 封住了他的嘴, 又送了兩萬兩銀子給嚴世蕃, 請他代為跟兵部周全, 自然一切妥帖, 無人察覺了!”

眾人素知沈默穩重, 從不口出妄語, 又跟那楊順無冤無仇, 更不肯能編排他, 但此事太過聳人聽聞, 讓他們實在難以置信, 便紛紛追問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沈默還沒說話, 徐渭便道:"你們不知道, 他的老師在宣府嗎?”

沈默點點頭, 輕聲道:"我與老師每月通信, 這都是他親眼所見, 親筆所寫的。”說著正色道:"我那老師為人端方, 絕不會編排任何人, 既然他這樣說, 那就果有此事!”

"為什麽不上書參那楊順?”陶大臨問道:"想必令師寫信向你控訴, 為的就是你能代為參奏吧?”其余人雖然沒說話, 但臉上的表情一如陶虞臣。

沈默無言以對, 徐渭隻好在邊上為他打圓場道:"拙言做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謀定後動, 有條不紊, 這事兒他肯定早有打算了。”

"是嗎?”陶大臨也覺著自己的語氣有些衝, 向沈默賠不是道:"我可不是衝你發脾氣, 而是氣楊順那廝;你要是不方便, 就由我們代為參奏吧!”

"你是禦史嗎?”徐渭道:"有風聞奏事的權力嗎?”

"不是, 沒有。”陶大臨搖頭道:"不過紙裡包不住火。這事兒只要上達天聽, 就一定會有禦史去查個水落石出的!”

"幼稚!”徐渭冷笑道:"今年是五年來, 俺答第一次沒有入寇京畿, 陛下剛剛下旨褒獎了楊順, 你一沒有人證二沒有物證, 誰會冒險支持你?恐怕到頭來, 只會落一個構陷朝廷重臣的罪名吧。”

"你……”陶大臨面上掛不住了, 雖然徐渭說的很有道理, 但那語氣太刻薄了, 讓他沒法接受, 場面當時就僵起來了。

對於徐渭這種從勸架變成吵架的本事, 眾人早就習以為常, 趕緊按住兩人的火氣, 轉換話頭, 說些別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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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快黑了, 大家便散去……都是有家室的人, 誰也不能留下來過夜……除了徐渭之外, 因為他到現在還沒成家。

自從沈默將家眷送走, 他便吃住在沈家, 美其名曰和他解悶做伴, 但大家都說, 實際上他是囊中羞澀, 想在這蹭吃蹭喝罷了。

兩人讓廚房下了點面條胡亂吃了, 權當是晚飯了, 然後便回到書房, 關上門下棋。

徐渭落下一子, 輕聲問道:"聽說嚴世蕃被趕出家門了?”

沈默笑笑道:"人家本來就有外宅, 還談不上趕出家門那麽嚴重吧?”他的一系列籌劃, 唯一全部知情的, 便是徐渭;甚至每一步該怎麽走, 細節如何完善, 都少不了他的深度參與。

"唉, 比起嚴家父子這龐然大物來, 咱們實在是太弱小了。”徐渭歎口氣道:"已經把手中的牌打盡, 卻沒有傷到人家, 讓人不得不想到‘螳臂當車這個詞啊。”

沈默搖搖頭, 自信笑道:"你怎知他們沒傷到?”說著屈指道:"七日之內, 吳山鄢懋卿必去矣!”

徐渭笑道:"在我眼裡, 那兩位早已經不存在了, 我說的嚴家父子, 只要他們倆安然無恙, 嚴黨就不會倒!”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沈默落下一子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嚴家父子根深蒂固, 我們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好吧, 既然你有耐心, 我們就慢慢和他們玩。”徐渭也落下一子道:"但我想知道, 下任蘇松巡撫你屬意誰?”

"這不是我能關心的問題。”沈默落子道:"盡管我很有興趣……”

"什麽?”徐渭吃驚的張大嘴巴道:"你竟然沒有人選?我以為你跟徐階已經談妥了人選呢。”

"如果當時我提出人選, 徐階可能會答應, ”沈默微微搖頭道:"但一番權衡後, 我又把話頭憋回去了。原因有二, 一來, 我們的人普遍資歷尚淺, 難以服眾, 到了蘇州很可能鎮不住場面;第二, 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我相信嚴世蕃在盯著新任蘇松巡撫的人選, 就等著是哪路神仙敲的悶棍了。”通常來講, 獲利最大的一個, 就是動機最大的, 這個推定向來屢試不爽。

"不是徐階沒有推卸責任嗎?”徐渭道:"嚴世蕃應該認定了是徐階乾的吧?”

"不錯, 這筆帳他肯定記在徐閣老頭上。”沈默點頭道:"但徐閣老聖眷在身, 他也無可奈何, 所以定然會另尋目標報復……那新任蘇松巡撫的人選, 無疑就是他最好的目標。”

徐渭緩緩點頭, 把手中的棋子扔回盒中, 沉聲問道:"我一直有個疑問, 你為什麽這麽賣力的倒嚴呢?這不符合你的性格呀。”

"我的性格, ”沈默笑笑道:"是什麽樣的?”

"外跡渾然, 內抱不群。”徐渭道:"很難想象你這樣的人, 能如此執著的去幹這件, 沒什麽好處, 還很危險的事。”

沈默沒法跟他解釋, 蘇州和市舶司對自己的意義, 只能很臭屁的對徐渭道:"無他, 唯義憤爾。”

"義憤?”徐渭難以相信, 這個詞是從沈默口中發出的。

"不錯, 是義憤。”沈默頷首道:"嚴黨一日不除, 大明一日無法複興, 文長兄, 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太高調了……”徐渭搖頭笑道, 不過也沒有再追問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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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 沈默正睡得香, 卻聽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不由氣道:"什麽事兒?”

"大人, 是宮裡來人了。”外面傳來衛士的聲音。

"宮裡?”沈默一骨碌爬起來, 披上大氅, 推開門道:"什麽人?”

"司禮監的公公, 說是李公公共派他來的。”衛士稟報道。

"帶我去看看。”沈默說著, 便徑直往前廳走去。

果然見個穿紫衣的太監在那裡坐臥不安, 一見沈默便起身向他行禮道:"咱家見過沈大人, 深夜叨擾, 敬請贖罪。”

"原來是周公公, ”沈默發現他是李芳身邊的伺候太監, 知道是出大事了……因為宮門向來是夜裡緊閉, 除非有緊急情況, 才會放人出來, 現在這周太監深夜造訪, 顯然不可能來串門的:"怎麽, 李公公有什麽事?”

"確實是老祖宗找您, ”周太監一臉焦急道:"請您快帶著府上那位李太醫, 跟咱家走一趟吧。”

"哦?”沈默輕聲問道:"出什麽事兒了?”

"確實是出事兒了, 出大事兒了……”周太監話說一半, 卻又戛然而止道:"但這事兒不能說太細, 您還是跟咱家走一趟,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說著朝天上指了指。

沈默明白了他的意思, 馬上正色道:"好, 請公公稍候, 我去請李先生過來。”

"快快請去。”周太監點頭連連道。

沈默便回到後院, 到了李時珍寓居的院子裡。一看, 燈還亮著, 原來李先生還沒睡。沈默便走進去, 只見李時珍端坐在桌前, 一邊仔細的比照著資料, 一邊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著什麽……當然是《本草綱目》了。沈默每次來, 都看到李時珍在做這同一件事情, 他真想問問李先生, 哪裡如此熱情, 能支撐他完成如此繁重而艱巨的任務。

當然現在不是問的時候, 沈默輕聲在李時珍耳邊道:"李先生……”

李時珍頭也不抬道:"這麽晚了, 怎麽還不睡啊?”

"你不也沒睡嗎?”沈默笑笑, 便把那周太監找來的事情說了。

"不去, ”李時珍倒是乾脆, 直接搖頭道:"你上次騙我, 說我要是幫了你, 就能消滅嚴黨, 為什麽現在嚴世蕃還好好的呢?”

"總得有個過程啊。”沈默輕聲道:"我約莫著是皇帝病得厲害了, 你還是跟我走一趟吧。”

"不去, ”李時珍還是搖頭道:"他的病我看不了, 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沈默好說歹說了足足一刻鍾, 就是說不動李時珍。急得他一跺腳, 小聲道:"李先生, 別怪我粗魯了!”說著一揮手道:"綁了!”

李時珍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沈默的衛士五花大綁起來, 張嘴要罵, 口中又被塞上了布團,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 被綁到轎子上抬了出去。

分割

是的, 我還會寫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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