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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有個外號。叫做‘穩如泰山, 意思是, 在作戰之前, 他會仔細分析敵我態勢, 如果沒有必勝把握, 他絕不會出擊;言外之意, 如果一旦出擊, 那就有必勝的把握!
這一仗已經毫無懸念了……
但他為何神氣的出現在這裡, 這位老兄不是被捉到京裡了嗎?相信徐海們都十分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且聽我簡單道來……
卻說當日俞大猷被捕進京, 投入了錦衣衛的大牢, 眼見得一場冤獄就要鑄成, 正在這緊要關頭, 陸炳忽然站了出來。
話說陸都督和俞大猷非親非故, 為什麽會在這時伸手呢?除了他一貫的濫好人, 想替國家保全一位不可多得的將軍;更重要的, 是來自某人的請托。
沈默的信, 在俞大猷之前便進了京城, 落在陸炳的大案上。內容簡單明了, 無論如何請陸炳保住俞大猷, 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與信件一起送來的, 還有一百萬兩的官票, 足顯沈默的誠意。
其實沈默不用把姿態擺的這麽低, 因為陸炳也十分希望, 有一個與他修補關系的機會。陸炳置身事外, 冷眼旁觀著蘇州城發生的一切, 他被沈默神乎其神的手段折服, 也看清了這小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而且從本心說, 他也願意和沈默重歸於好。
還有一層願意, 他覺著自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跟嚴家緩和一下關系, 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又誰也奈何不了誰, 總那麽僵著也不是個事兒。
於是他備了厚禮, 徑直往嚴家拜訪, 此時嚴嵩蹲守值廬, 龜兒子嚴世蕃熱情接待了他。
大家知根知底, 所以沒必要廢話, 客套了幾句, 陸炳便旁敲側擊地引入正題, 將一摞厚厚的銀票, 送到嚴世藩的面前, 口口聲聲地說:"萬事拜托, 請東樓兄仗義相助!”這幅客氣謙卑的架勢, 還真讓嚴世蕃有些不適應。
嚴世藩不知道陸炳這是想唱哪一出, 如何會為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武將如此大費周章。不過他畢竟腦子轉得快, 一會兒便猜出來。雖然俞大猷和陸炳沒關系, 但俞大猷和沈默, 沈默和陸炳是有關系的。
‘看來又是這小子。嚴世蕃小眼眯縫著, 暗暗道:‘總道他是個小小的知府, 不過是天子用來攫取財貨之人, 過後必然遺忘。但看陸炳能為他低聲下氣, 看來遠遠不是這麽回事兒。於是心中將沈默的評級, 一下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何況他也有和陸炳修複關系的想法, 便痛快的答應下來, 命人設宴, 與陸都督把酒言歡, 重修舊好。
有了嚴世蕃幫忙, 多大的事兒都不再算個事兒。何況經過一段時間, 嘉靖帝也冷靜下來了, 才想起俞大猷畢竟是東南最強的武將, 無論從獲勝場次, 還是殺敵數量, 都遠遠領先於其它將領。
如此用人之際, 怎能因為一點莫須有的罪名, 就把一員大將廢掉呢?所以經過嚴閣老一番勸說, 嘉靖帝便就坡下驢。不再追究此事。
皇帝不管了, 那事情就好辦了, 刑部、兵部現在都在嚴氏父子手中, 很快便聯合給出了‘查無實據的調查結論;‘官複原職的處理結論。為了表示安慰, 嘉靖帝還特許俞大猷加蔭一子, 溫言撫慰了幾句, 便命他速速南下, 回到抗倭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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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生性耿介, 人卻一點不糊塗, 對於這次陸都督能出手相助, 其原因心知肚明, 所以對沈默的無私相助銘感五內。但他不是個愛表達的人, 而是將這份感激藏在心裡, 落實在行動上。
沈默請他立刻接手部隊, 在瓜涇口設伏, 俞大猷沒有半分猶豫, 立刻拐道往崇明去。至於同樣仁厚的劉顯, 好在只是暫掌總兵, 現在原配回來了, 他讓位也是合情合理, 倒也沒什麽難看。何況胡宗憲已經為他找好去處——福建布政使司總兵官, 這次的總兵可是正牌的了!
有道‘兵是將中威, 將是兵中膽, 現在俞將軍回到了俞家軍, 將士們也就有了虎膽龍威, 士氣戰力煥然一新, 如下山猛虎、入水蛟龍一般, 從四面八方衝出來, 殺得徐海落花流水。無處可逃!
面對著明軍的銅牆鐵壁, 徐海惱怒不已, 卻又無計可施——他指揮著艦船左衝右突, 都被俞大猷運用高超的指揮技術, 總在局部形成兵力優勢, 將其一次次的反撲都擋了回去。
從拂曉鏖戰到天明, 徐海身邊的兄弟死傷慘重, 戰船也被摧毀了七七八八, 他自己也負了傷, 胳膊吊在胸前, 面上盡是血汙, 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大哥, 咱們該怎麽辦?”看著一臉焦灼的弟弟, 徐海第一次有窮途末路的感覺, 他頹然的搖搖頭, 坐在一個木箱上, 用右手使勁搓著額頭, 最後才拿定主意道:"你把我綁去投降吧……”面對著無路可投的境地, 這兄弟倆竟是一樣的反應。
"大哥……”徐洪熱淚盈眶, 咧開嘴道:"我死也不跟你分開……”
"你這個強種啊……”衝天的戰火中, 兄弟倆抱頭痛哭起來。
正哇哇哭得痛快, 突然聽四周的廝殺槍炮聲突然小了, 兩人茫然四下望道:"怎麽。已經投降了麽?”
邊上人小心翼翼道:"啟稟二位將軍, 明軍突然停止攻擊, 似乎還讓開了一條出路呢。”
"啊……”徐海趕緊一把將膩歪在懷裡的弟弟推開, 跑到船邊四下望去, 果然見明軍已經收束陣型, 還在下遊處讓出一條通道。
"撤!”來不及細想, 他便率領剩下的殘兵敗將, 從明軍讓出的空隙中逃跑了。
望著逃之夭夭的徐海一夥, 俞大猷搖頭歎息道:"可惜啊, 可惜……”
"呵呵, ”沈默站在他身後。微笑道:"俞大哥大獲全勝, 一洗往日晦氣, 為何還要長籲短歎?”
俞大猷回頭可惜道:"這次徐海本來是插翅難飛的, 下次不知還有沒有這麽好的機會。”
"原來如此, ”沈默笑道:"俞大哥, 兵法上有欲擒故縱, 小弟不才, 正是做的此等打算。”
"欲擒故縱?”俞大猷輕聲道。
"是的。”沈默頷首道:"一方面, 今日只是徐海的一部分兵力, 他主力尚存, 難免會狗急跳牆;另一方面, 葉麻、辛五郎仍然無比棘手, 硬碰硬咱們仍然沒有勝算, 倒不如把徐海放回去, 讓他們狗咬狗, 咱們在邊上冷眼旁觀……”說著冷笑一聲道:"看著吧, 在惶惶不可終日, 他們會演出什麽樣的醜劇來。”
"不知大人想讓哪條狗贏?”俞大猷有些毛骨悚然道。
"哪條都不贏, ”沈默搖頭笑道:"讓他們互相咬的目地不是讓其弱肉強食, 而是削弱彼此的實力;不知不覺中, 完成敵我強弱的轉換。”說著目光炯炯的望著俞大猷道:"俞大哥, 這個分寸你一定要把握好。”
俞大猷何許人也, 轉眼明白了沈默的意思, 點頭緩緩道:"大人的意思是, 幫弱不幫強, 專打出頭鳥。”
"就是這個意思!”沈默讚賞道:"讓我們靜觀其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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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一肚子壞水的沈拙言, 且道徐海倉皇逃離了包圍圈, 一口氣跑出幾十裡, 才停下喘口氣, 想一想到底是怎麽回事?
難道是菩薩保佑, 媽祖顯靈了?或者是俞大猷在玩貓捉老鼠, 欲擒故縱?徐海的思維在稍稍混亂之後, 已然明白——自己能夠順利突圍, 並不是人品爆發, 而是只有一個可能, 沈默放了他一馬!
當他把這個推論告訴弟弟, 徐洪不解問道:"這是為什麽?”
"如果說王秀才那是一次警告……”徐海顫聲道:"那俞大猷這次。就是一次血的教訓, 沈默……沈大人證明了他所言非虛, 官軍確實已經必勝了。”
說到這, 兄弟倆同時回想起王錫爵那疾言厲色的警告:‘現在我數萬大軍已完成集結, 消滅爾等只在我家大人一念之間, 只是不忍將軍一世豪傑, 落得個身敗名裂!但現在, 我家大人的耐心就要耗光了……
雖然滿眼仲春美景, 可兄弟倆卻感到了深秋一般蕭瑟, 時至今日, 他們終於完全喪失了與官府對抗的勇氣。徐海發現自己必須得放棄幻想了, 他現在已沒了談判的籌碼, 只能乖乖認輸了。而俞大猷放他破圍而去, 正是說明沈默並不想趕盡殺絕, 還願意給他一條活路……
沈默的計劃終於得逞了, 從殲滅徐洪部開始, 一直到今天俞大猷痛擊徐海, 他通過環環相扣的各種手段, 將一個蓋世梟雄的豪氣、霸氣、銳氣、勇氣, 一點點的消磨殆盡。毫不誇張的說, 他已經殺掉了叱吒風雲的梟雄徐海, 現在活著的這個, 雖不至於是行屍走肉, 卻也只是個徒有其表、一心活命的懦夫而已……
倉皇的回到大營, 徐海便一頭扎到妻子的溫柔鄉裡, 他太需要溫香軟玉, 軟語溫存來麻痹自己了。
王翠翹這次沒有再勸他, 因為從丈夫疲憊虛弱的表情, 便知道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她實在不忍心再催逼了, 心說:‘算了吧, 無論如何, 我都認了……
但第二天一早, 徐海便平靜的告訴她, 自己想明白了, 準備歸順官府。
王翠翹無比歡喜, 還有些難以置信道:"真的嗎?你這次真想明白了嗎?”
徐海伸出粗糙的大手, 輕撫著妻子細嫩的面龐, 面帶微笑的點點頭, 低聲道:"是啊, 我想明白了, 這次真的聽你的。”
王翠翹開心的笑眯了眼, 點頭連連道:"相公最好了。”
"你先歇著吧。”徐海低聲道:"我去前面安排安排。”王翠翹自然無不應允, 乖巧的像隻小貓。
她並不知道, 自己丈夫的笑容底下, 是一顆不停流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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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一緊腰帶, 徐海振奮精神, 來到前帳, 何心隱正在那裡清點一隻隻木箱, 裡面裝滿了金銀財寶, 還有自己多年來搜刮的奇珍異寶……只聽何心隱一邊比對帳冊, 一邊緩緩念道:"漢銅鼎兩座;王鼎一座;古劍十柄;金鑲玉五十副;鑲金八寶炕屏一架;金縷絲床帳一頂……”
徐洪也在屋裡, 這些東西大多都是他搶來的, 何心隱每念一句, 都像是在他心口狠狠捅一刀, 捅得他的心千瘡百孔, 鮮血直噴, 終於忍不住低吼一聲道:"夠了!”說著直挺挺跪在徐海面前道:"大哥, 你把我也送去吧, 跟這些東西分開, 我生不如死!”
見二當家的失態了, 何心隱趕緊合上帳冊, 揮退清點的帳房, 大帳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老2啊, ”徐海蹲在徐洪面前, 輕撫著他的肩膀道:"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 舍命不舍財的後果, 必然是人財兩空, 現在咱們兄弟, 能熬過這個坎最緊要, ”說著重重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有件事, 一直藏著沒告訴你們, 算命的說過, 我第三個本命年, 會有一場大劫難, 過去了, 此生便能一馬平川, 飛黃騰達, 今年戊午, 可不正是我又坐太歲嘛……”
徐洪和何心隱終於明白, 為什麽今年的徐海, 總是顯得優柔寡斷, 自相矛盾, 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啊!
大哥這樣說, 徐洪只能擦著淚, 忍痛割愛了, 孰料他大哥並不打算讓他和那些財寶分開。只聽徐海道:"好弟弟, 愚兄還有一件事求你, 請你務必答應。”
"大哥請講!”徐洪對徐海那是沒的說, 真正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肯定答應。”
"就由你, 把這些東西, 還有我的金冠、寶劍押送到蘇州城, 親自交給沈大人。”徐海緩緩道。
聽大哥這樣說, 徐洪不禁笑道:"嗨, 我當什麽事兒呢……”
"我還沒說完, ”徐海又道:"把東西送下以後, 你也在那住一段時間吧。”
"呃……”徐洪這下傻眼了, 張張嘴巴道:"什麽意思?”
"就是讓你當人質。”何心隱在邊上道:"大將軍, 還是我去吧。”
"你畢竟不姓徐, ”徐海感動的看他一眼, 但拒絕道:"還是我親弟去能表示誠意。”說著對愣在那裡的徐洪道:"兄弟你不必擔心, 只要哥哥我在外面一天, 你就一定會好吃好喝, 不會受到為難的。”
"那我下輩子就坐牢了?”徐洪咧著嘴道。
"不會的, ”徐海安慰他道:"最多一年半載, 等我跟官府徹底理清了關系, 沈大人也不會再管你白吃飯了。”
"那…好吧……”徐洪帶著哭腔道:"大哥呀, 你可不能忘了我。”
"當然不會了。”
"也別乾對不起官府的事兒……”這家夥立場轉變的倒快, 還沒去蘇州城呢, 已然把自己當成任人宰割的人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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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回到蘇州城不久, 徐洪便押著隊伍到了。一清點, 五十萬兩白銀分文未動的還回來不說, 還搭上了不計其數的財寶。鐵的事實又一次證明了那個道理, 沈大人的便宜佔不得, 除非是他讓你佔的。
徐海非要佔, 結果連本帶利還回來, 還是高利貸那種。
望著跪在地上的徐洪, 沈默的笑容依然招牌似的和煦, 微笑著將其扶起來, 溫聲道:"徐二將軍放心, 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想住就住, 想走就走, 一切都悉聽尊便。”
徐洪想一想, 道:"還是聽我大哥的, 先住這吧。”
"那好, ”沈默吩咐身邊人道:"把毛兄弟住過的院子收拾出來, 按照一樣的標準招待, 配備的下人也一樣。”
"毛兄弟是誰……”徐洪小心翼翼問道。
"毛海峰。”沈默微笑道:"我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相信咱們倆早晚也是。”
面對著沈默, 毛海峰隻感覺如坐春風, 起先那些擔憂驚懼, 全都冰消雪化, 心情一下好了很多。他甚至覺著那番令人毛骨悚然的陰謀, 是出自另外一人, 而不是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
人不可貌相啊, 小徐同學!到底什麽時候才接受教訓呢?
分割
終於發了, 呵呵, 因為和尚這個禮拜要訂婚, 所以忙得飛起來, 12點發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