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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鹿鳴, 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 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 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 示我周行……”
本屆的前五名魁首, 跳完預祝會試奪魁的魁星舞後, 兩個多時辰的宴會便到了尾聲。按照規矩, 由沈默的領唱, 身披紅綢緞的新科舉子們齊聲高唱同一首歌, 結束了嘉靖三十四年的浙江鹿鳴宴。
會後還有省裡準備的紀念品, 每人一套做工精美的‘金銀花杯盤盤底刻著銘文, 標記著舉子的榮譽。作為此次跳魁星舞的五位, 還有一個銀質墨盒相贈, 同樣精美無比;對於領唱的解元郎, 又有一個和田玉的筆筒贈送。
抱著一大堆會後紀念品, 沈默不禁暗自感歎:‘可見古今皆是一樣。但別的舉子可沒有他那麽不在乎, 一個個小心翼翼捧著, 都說:"終於給家裡添了樣傳家寶。”東西貴賤倒在其次, 重要的是這玩意承載的意義, 實在是太光榮了。
拜別了主考與諸位房師, 沈默跟著人群往外走, 便看見一個身著布衣, 須發皆白的老者, 從眾舉子面前走過, 無人認識他, 也就沒人搭理他。
但沈默認識, 便將東西擱到陶虞臣的懷裡, 尾隨那老者, 往後院走去。
府中衛兵都認識他, 也不阻攔, 便任由其跟著那老者進了月門洞。沈默這才出聲道:"衡山公, 請留步。”把那老者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 笑罵一聲:"解元公, 你要嚇死老朽啊?”
沈默恭敬行一禮, 笑道:"您老安好, 方才見著, 也不知您願不願意暴露身份, 便沒有貿然請安, 還請衡山公見諒。”
那衡山公眯著眼睛。有些鬱悶道:"我方才出去。就是想看看。有沒有認識我地。
”說著兩手一攤道:"結果。誰也不認識我。”
"天下[ 遮天 ]誰人不識君?”沈默笑道:"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地文徵明。可是海宇欽慕地人物。您要當場自報家門。保準引起圍觀。”這衡山公便是文徵明。五十年前就已經與唐伯虎等人並稱。名揚宇內了。只是科場不順。一直未能考取功名。五十四歲時。才因為書畫盛名。被招到北京。授職翰林院待詔。
他僅是秀才出身。卻有著遠超諸位進士地才華與名聲。自然受到翰林院同僚地嫉妒與排擠。心中悒悒不樂。自到京第二年起。連年提交辭呈。終於在五十七歲辭歸出京。放舟南下。回蘇州定居。自此致力於詩文書畫。不再求仕進。以戲墨弄翰自遣。聲譽更加卓著。購求他地書畫者踏破門坎。號稱‘文筆遍天下[ 遮天 ]。
胡宗憲到任後。幾次三番延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終於把這位老先生搬來。成為府上地幕賓。負責巡撫衙門一應公文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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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早在府中結識, 文徵明對這位才華橫溢、且十分尊老的後輩很是欣賞, 與他相處的十分融洽。所以沈默便直接問道:"這兩日可出了什麽大事?”雖然全力備戰科舉, 但他還是對朝局, 尤其是浙江地局勢, 保持著高度的關注, 尤其是一些不尋常的現象, 更是究根問底……比如說, 胡宗憲突然缺席鹿鳴宴一事, 看似尋常, 細想卻可能蘊藏著極大的變故, 所以他要打聽清楚。
"大事?能有什麽大事?”文徵明搖頭笑道。
"那方才為何不見胡中丞?”沈默輕聲問道。
"哦, ”文徵明笑道:"不過是小股倭寇出現在北新關一帶, 因著距離省城太近, 胡中丞謹慎, 便親率部隊過去清剿罷了。”
"小股倭寇嗎?”沈默輕聲道:"多少人?”
"據說百余名, 最多不超過二百。”文徵明不以為意的笑道。
沈默緩緩點頭, 便也不放在心上。說完正事, 老先生突然笑道:"聽說, 你要與我那殷家侄孫女成親了?”
沈默乾笑一聲道:"您老的消息真靈通。”突然想起數年前, 沈京講過的那個, 文徵明讚殷小姐乃是紹興第一美女的典故, 不由開懷笑道:"過兩日便回去訂婚, 等把日子訂好了, 還請您老到時賞光。”
文徵明呵呵笑道:"你若是忘了我的喜酒, 看老頭子不罵死你那老嶽父。”
沈默眼前兀然浮現出, 老嶽父手持雙刀地模樣, 趕緊保證道:"回去就把您寫在賓客錄的第一位, 一準兒忘不了。”
文徵明笑道:"那還差不多。”便拉著他進去喝酒, 但那六個還在外面等著, 沈默也只能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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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後, 沈默便問六位道:"怎麽樣, 最後有多少人答應?”
"五十六個, 咱們紹興府的舉子, 有八成都來。”吳兌微笑答道。此次參加鹿鳴宴, 還有個很重要的任務, 那就是邀請同年的舉子, 能一同參加瓊林社的授課活動。
瓊林社畢竟已經打響了牌子, 七人在宴會前後分別一招攬, 便有多半願意參加地, 剩下小半不來的, 也十分歉意, 都說自己有不得已的原因才缺席, 還保證下次有機會一定參加。
等回去後, 便有士子們的代表過來, 說已經在靈隱一代找好地方, 請瓊林社次日前去指導。
沈默問那幾個代表道:"不知大夥有什麽要求沒有?”
幾位代表恭敬道:"沒有別的請求, 隻待聆聽解元公、青藤先生, 和諸位大才登台講授了。”
起先七位還頗不以為意, 還頗有些不以為意。心說講就講吧, 畢竟四書五經、朱子語類都已經爛熟在胸;到得那講壇之上, 估計也能講出些義理來。
可待那些代表走了, 我們的複興七子便開始直冒冷汗了。
他們突然意識到, 雖然自個書讀了不少, 可從來都是坐在台下聽別人講, 卻從沒在眾目睽睽之下, 給別人授業解惑。更遑論是面對上千落第舉子了——別忘了, 能參加鄉試地都是千裡挑一的讀書人。
想象一下吧, 在那闊大恢宏的場面上, 本屆士子濟濟一堂。而他們這些‘經魁立在眾人面前, 本應是侃侃而談;但不幸的是, 在上千名青年才俊的灼灼注視下, 卻心慌意亂, ‘足將移而趔趄, 口將語而囁嚅, 張口結舌, 手足無措, 隻好等著在所有人面前大出其醜!
光想象一下, 到時會有上千雙審視地眼睛盯著自己, 便嚇得幾位腿腳發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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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大夥都打起退堂鼓, 雖然沈默也麻了爪, 但還是鼓勵道:"我們今日先演練好了, 到明日隻當台下是一千棵大白菜既可。”說著沉聲道:"這可是我們瓊林社面臨的第一次考驗, 能不能一炮走紅, 就看這一場了。是知難而進, 還是知難而退, 全看諸位了。”
眾人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各自回房準備講課稿, 晚上又把別墅裡地衛兵、書童、管家、廚子、丫鬟一乾人等, 集中到院子裡, 權且充作聽眾, 開始輪流站在桌子上講課。
沈默第一個上去, 這才發現當老師不是那麽簡單……即使對著眼前這幾十號人, 看著他們滿是笑意的目光, 他還是一陣陣發暈, 腹中早已反覆斟酌好地說辭, 卻不知該怎麽表達出來, 完全沒了平時談話時的舌燦蓮花。
‘果然大有演練必要!沈默暗暗道。看著台下緊張望著自己地六位, 他給自己打氣道:‘全是白菜!好, 正式演練!
深深吸了口氣, 安定下心神。清了清嗓子, 院子裡便鴉雀無聲, 沈默終於開始講演起他預先思量好的課程來。那些親兵仆役們, 都目不轉瞬的望著沈默, 聽得十分的認真。
上課啊, 讀書人的事, 多麽神聖啊, 平時想聽也撈不著呢……雖然比社戲枯燥多了, 雖然什麽都聽不懂, 但勝在稀罕啊!這到了多少年以後, 跟孫子提起來, 說爺爺我當年聽過解元公講課哩, 多麽榮耀, 多麽自豪啊!
起初與這些崇拜的目光相對, 沈默還頗為不自然, 那講演也經常出現磕絆, 不過好在這些聽眾不挑, 任他胡說八道。 在這種寬松的環境過一陣子, 他便摸到一些竅門, 還很管用哩!
於是後來的講演便越來越順暢, 漸漸進入旁若無人的境地;雖不至於天花亂墜, 但胸中所學終於如流水一般, 毫無阻滯的宣講出來!
當他講完, 徐渭六個沒口子叫好, 把他猛誇一陣, 然後問道:"快講講訣竅何在!”顯然已經認可了他的講課水平。
沈默擦擦額頭的汗水, 虛脫道:"盡量往上看, 不看他們的眼睛, 你就不緊張了。”
"往上看?”眾人紛紛體驗道:"那不成了目中無人了嗎?”
"哦, 目光盡量不要脫離他們的腦袋。”沈默自我總結道:"盯著他們的額頭以上, 便可兩全其美。”
分割
第一章, 不用擔心, 還是三章……且應該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