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中, 最近的焦點是集體食物中毒事件。
對於這起影響極為惡劣的案件, 欽差行署和巡撫衙門給與了高度的重視, 並責令浙江按察使和杭州知府限期破案。經過一番‘嚴密的調查, 兩司炮製出一份最終報告道:‘之所以會發生此次食物中毒, 是因為眾人食用了變質的肉食。而變質肉食的來源, 是一家叫‘客先來的小飯館。該飯館衛生條件極為惡劣, 顧客極為稀少, 所以導致食材消耗速度極慢, 黑心老板將變質的肉食大肆醬製, 以掩蓋味道, 以壞充好, 低價銷售, 以吸引不明真相的貪便宜者。當日食用該店肉食的其它食客, 全部上吐下瀉, 甚至昏迷不醒。現已將該店查封, 但店老板與小兒潛逃在外, 正在追捕中。
因為趙貞吉並不懂刑偵, 也不會化驗, 所以只能相信這份看似合理的報告。剩下的便是確定主要責任人了, 他認為應該由提議並出錢購買酒席的沈默承擔責任, 但浙江按察使不同意了, 他在報告中寫道:‘默使錢六兩, 令取席三桌;假使銀二兩一席, 必可購上等酒樓之上等席面, 定無腐壞之虞;然貴屬貪圖小利, 從中克扣, 竟至‘客先來中, 買六錢一桌之酒席, 才致眾大人上吐下瀉, 故愚以為出錢者無責, 克扣者全責。
面對這番問詰, 趙貞吉無言以對, 卻不能輕易將手下交出去, 不然以後誰還跟他混?雙方便展開大扯皮, 每日在些細節的東西上糾纏。就這樣過了幾日, 直到那個消息傳來……三名倭寇在押送途中被殺, 欽差王用汲重傷!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 趙貞吉感到了深深的挫敗, 原本他以為這是一起官逼民反, 現在才知道, 雙方都不是什麽好鳥。他終於發現, 浙江這一池水實在太黑太渾了, 僅憑著自己一個外來戶, 是不可能查出什麽東西來的……
胡宗憲也震驚他終於相信朱紈之死不是偶然, 而是確有那麽一群法力無邊, 膽大包天之人, 隱藏在背後呼風喚雨, 隨時可以置自己於死地。一念至此, 他不禁汗濕衣背, 對文徵明道:"看來, 一味強硬的後果很嚴重哇。”
文徵明點點頭道:"他們的力確實太強了, 怪不得朱提督曾經說, ‘去外國盜易, 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之盜猶易, 去中國衣冠之盜尤難。啊!”
胡宗憲深感觸的點點頭道:"是啊, 倭寇也好, 海盜也罷, 都是看得見, 摸得著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是。可那些‘中國衣冠之盜, 隱藏在東南的大戶之中, 和大部分並不參與走私的家族, 有著千絲萬僂的聯系。便如那魚目混珠, 讓你抓不住、摸不著, 也不敢連根拔起, 抽冷子給你致命處就是一記暗箭, 讓人防不勝防, 朝不保夕啊。”
"那東翁有何計較?”文徵明輕聲問。
"們得轉變一下策略啊, ”胡宗憲捋著胡須道:"光來硬的是不行的, 也該從別處想想辦法了。”說著苦笑一聲道:"不過說一千道一萬, 都得先把趙老夫子這尊大神請走, 他在這裡我是什麽都乾不成。”指一指桌上的戰報道:"這個月已經連打兩場敗仗了。”
"確實影響太大”文徵明眯眼道:"不如寫一封奏折抱怨一下。再附上這兩份戰報。相信朝廷會把他調開地。”
"不妥啊。”宗憲搖搖頭道:"萬一陛下以為。這兩場敗仗是我故意而為。豈不要重蹈張經地覆轍?”
"那怎麽辦?”文老先生畢竟年紀大了。腦子轉得慢。只能應付文案工作。並不是個合格地幕僚。
‘可惜徐渭中舉了。
胡宗憲升起個奇怪地念頭。頓一頓才歎口氣道:"說不得還得靠嚴閣老才行啊……”
"又要找他嗎?”文徵明也歎息道:"您看這次。欽差一到。趙文華便躲得遠遠地。嚴黨之為人可見一斑。東翁不應該與其為伍啊。”他是堅定地嚴黨反對論者。
胡宗憲搖搖頭道:"不靠他們, 我又能靠誰呢?除了嚴閣老, 又有誰能解開浙江這個局呢?那些人是想要我的命啊!”長籲短歎一陣, 他一陣陣後怕道:"這次實在是太危險了, 若不是拙言出手相助, 我恐怕已經被趙貞吉一本攻倒, 押解進京了。”
"解元郎確實是高手啊。”想到沈默那出人意料的一手, 文徵明不禁失笑道:"對了, 這幾日見不少舉子來府衙領取路引黃旗, 看來是進京趕考的時間到了, 也不知解元郎能不能按時出發?”
"不大可能, ”胡宗憲搖搖頭道:"他是欽差, 辦著公事, 豈能因私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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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欽差, 辦著公事, 豈能因私廢公?”沈默搖頭歎息道:"所以還是你們先走吧, 我這邊公事一了, 便快馬加鞭追上去。”他的身體早已複原, 只是不想去看趙部堂那張臭臉, 是以一直在客棧裡泡病號罷了。
既然無病稱病, 自然不能隨便見人了, 所以這天裡, 任何探視的人等都被擋駕在外, 讓他和殷小姐舒舒服服過了一段, 卿卿我我, 蜜裡調油的好日子。
直到今天, 有不得見的客人上門了——他瓊林社裡的六位社友聯袂而至, 對他的病情表示誠摯的慰問之余, 更重要的是, 問他是否還能一起進京。
在聽到沈默否定的回答後, 眾人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陶虞臣道:"轉眼就進十一月了, 師兄可不要遲到了啊。”
"放心吧, 還有三個多月呢。”沈默笑道:"我估計這邊的事情最多再拖一個月, 也許半個月都用不了。”
"那我們等你吧?”人道。
"可別, ”沈默搖頭道:"沒聽人說嗎, 去晚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你們還是先行一步, 我也好坐享其成。”眾人這才罷休。
沈默便置席, 為六位好友餞行, 只是因為不得同去, 席上便多了些離愁別緒, 讓人有些難受。
席間孫問道:"杭州的事情怎麽樣了?幕後主使查出來了麽?”
"你說的, ”吳兌笑道:"如果能查出來, 拙言不就和我們一起進京了麽?”
沈默不想讓他瞎操心, 便笑笑道:"應該快了吧……”
眾人聽:不願多說, 便識趣的岔開話題, 待到飯後, 又聊到月上中天, 因著翌日就要上路, 只能意猶未盡的止住, 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 沈默便到碼頭上送他們出發, 才發現一艘客船上盡是進京趕考的舉子, 許多人都認出了解元郎, 紛紛向他問好, 又毫不例外的問道:"您怎麽還不出發?”讓沈默心裡好不是滋味, 強顏歡笑的應付一陣, 終於將一船人都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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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艘客船將載著舉子們, 經由京杭大運河, 奔赴大明朝的首都北京城。
"但我不在船上……”沈默不禁歎息道。
"我也不在船上。”一個促狹的聲音響起, 沈默猛然回頭, 便見徐渭一臉壞笑的從一堆麻袋後繞了出來。
見他仿佛活見鬼一般, 徐渭撓撓頭道:"怎麽, 有什麽不妥嗎?”
沈默道:"你怎麽沒在船上, 我分明見你上去了。”
"嗨, 上去不會下來麽?”徐渭笑道:"我改注意了, 聽說北京又冷又乾還很髒, 我才不那麽早去呢。”
沈默鼻子有些發酸道:"你看出我失落來了?”
"什麽?你失落什麽?”徐渭大驚小怪道:"你有錢有權有女人, 你沒資格失落, 該失落的是我, 沒錢沒權沒女人的徐文長。”
沈默知道這家夥總是口是心非, 便不再糾纏這些細節。因為男人之間, 有許多話只能意會, 無法言傳, 大家知道是這麽回事兒也就行了。
再回去的馬車上, 徐渭這才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 你為什麽而糾結了吧?”
沈默笑道:"你怎麽知道我糾結?我好像從未表現出來吧。 ”便等於是承認了。
"我是洞察人心的徐文長, ”徐渭呵呵笑道:"快說吧。”
沉默一會兒, 沈默輕聲道:"我現在很矛盾, 一面是自己的前途和全家人的幸福, 另一面是浙江的大局、抗倭的形勢, 我不知到了必須選擇的時候, 自己該怎麽抉擇?”
"說具體些可以嗎?”徐渭輕聲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具體我也說不出來, 因為還沒有發生。”沈默搖搖頭道:"但我有種預感, 這次一定會遇到的。”
"嗨, 原來是人憂天啊, ”徐渭松口氣, 無所謂道:"到時候再說唄。”
"有你這麽開導人的嗎?”沈默笑罵一聲道。
"無論如何, 不希望你有事。”徐渭幽幽道:"我有一個像你師傅那樣偶像就夠了, 不想再有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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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恩, 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