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回到京城,早有太監守在城門處,確認這一行人馬,確實是沈閣老的隊伍後,便傳了上諭:,沈師傅勞苦功高,今日無需拜見,明日早朝,朕率百官相迎,赴太廟,彰沈師傅功。,沈默恭敬行禮,稱接旨,起身讓人賞了那太監,便往棋盤街而去,回家後即閉門謝客,與妻女闊別經年,自然有一番苦辣酸甜,外人不得而知。
第二天一早,各處城樓五更鼓敲,沈默已徑洗漱完畢,換上嶄新的朝服”乘轎前往皇城早朝。一路上,大小各sè官轎一乘接一乘的匯集到街衢紙上,但見到沈默的轎子後,全都自覺的跟隨在後面,無論是青呢大轎”還是藍呢小轎,沒有一乘敢與他並行的。遠遠看上去,就像頭雁領著它越聚越多的部下,往長安門而去。
到了左安門前”沈默下轎”現一眾官員早已經落轎在那裡等候,待他站定,眾官員便一起躬身施禮道:“拜見閣老……”
沈默微微一笑,抱拳道:“諸位久違了。”聲音一如三年前那般柔和溫暖,他和每一個向自己問好的官員親切的說著話,並主動問候那些比自己年長的官員,很快便將和眾人之間”因多年不見而生出的陌生感一掃而空。
不知怎地,一看見他,眾官員就油然生出親切感,而腦海裡那個,從其功勞官位中想象出來的危險的權臣,也一下子模糊掉了。
很多人還暗暗自我批評,怎麽能那樣去想這位可親的閣老呢?
必須承認,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這種人走到哪裡都會很受歡迎,只要一見到他”你就會不由自主的親近他、信任他,把他當成自己的朋友而狠不下心去傷害他甚至把以前的成見拋到九霄雲外。
這就是魅力,沒法解釋、不能複製,沒有的人無法強求,擁有的人卻揮之不去,是天底下最沒有道理可講的東西。有的人僅憑著這種特質,就會青雲直上,飛黃騰達”而這只是處在初級階段的。一旦這種魅力和不同凡響的外貌,非同一般的能力,令人仰望的地位結合在一起那就真正的不得了了,會使人一見傾心,為之死心塌地的吃苦賣命,直到自己死了”還會嘴角含笑”覺得一生都值了。
沈默雖然還沒到百官一見、納頭便拜的地步,但先天的素質加後天的修煉”使他身上具備了強大的親和力與信賴感,只要他站在那裡你就很難很難生出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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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嚴的鍾鼓聲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回響。參加朝見的文武百官,在鴻臚寺官員的帶領下,穿過長安街,來到午門外序班站好。卯時一到”各處宮門大開,官員們便魚貫而入”但進去皇宮後卻不急著往前走”而是站定了,稍稍朝向東面會極門方向,恭候諸位閣老到來。
此時旭日未升、天光已亮”東方衛路魚肚白就在這晨光中,三位閣臣從會極門走出”大步向百官的隊伍行來。細心的官員能現”閣老們走路的度,要比往日快上不少,顯然因為沈閣老也在隊伍中讓他們不能怠慢。
內閣輔高拱走在最前面”一把a白的胡子在晨風中稍顯凌亂”但他毫不在意遠遠地就抱起拳”朝著站在對的沈默拱了兩拱要不是皇宮之中不能喧嘩,估計他的大嗓門早就響起來了。兩位張閣老也跟著抱拳微笑。
沈默趕緊走出隊伍,快步迎了過去,在高拱面前三尺處停下,深施一禮道:“元輔……”,”,“江南!”高拱搶上一步”一把扶住他”動情道:“一別三秋”想煞我也!”
“下官也十分想念元輔。”沈默緊緊握著高拱的手道。
這時候張居正和張四維也上來見禮,沈默一一與他們抱拳道:“太嶽兄!”“子維……”不管之前有多嚴姐梧”多年不見的,還真有些想念。
“百官還在等著呢,我們先上朝吧。”高拱一看張居正跟沈默“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樣子,就覺著膩味,不待他們說完話,便道:“有什麽話,待下朝後,回文淵閣再說。”
人隻好打住話頭,同時伸手延請道:起來,沈默和二張是一種風范,乾淨體面、溫文爾雅。愈顯得不修邊幅的高胡子邋裡邋遢。
“江南,你跟我並肩走。。”見沈默要跟在後面,高拱拉他一下道:“你是正一品,豈能跟在別人後面。”
“一個虛銜而已”,沈默笑笑道:“元輔修要取笑。”話雖如此,他還是和高拱並肩前行”張居正和張四維跟在後面,四人匯合了百官,往皇極門方向行去。高沈二人走在前列,前者壓低聲音道:“這是皇上三個月來第一次視朝,專門為了你。”
“……”沈默沉默片刻,輕聲問道:“聖躬現可安好?”
“嗯,一直在好轉。”高拱點點頭,輕歎一聲道:“但願天估大明………
沈默也點點頭,說話間,便過了皇極門”威嚴的皇極殿在望了”二人也不出聲,肅容往前走去。誰知這時候,前方傳來一陣喧嘩之聲,眾臣一齊循聲望去”便見一頂明黃sè的乘輿停在禦道旁“那自然是隆慶皇帝的座轎,頓時無不驚詫。這時候,皇帝應該在皇極殿後小憩,等待大臣列班,怎麽跑到殿前來了。
再一看,皇帝並不在輦中”而是遠遠的站在一旁,憤怒地指手劃腳,仿佛在脾氣。周圍的太監宮人跪了一圈,似乎在苦勸他回輦中坐定。
“好像出事了。”見到此景,高拱登時笑容全無道。
沈默點點頭,面sè凝重的望著遠處的皇帝,只見他指指點點,嘴巴一張一合,仿佛在訓斥人,但他所指的方向”分明什麽都沒有。
“我們過去看看。”高拱用他典型的命令式語氣回頭看一眼張居正道:“你們候在這裡不要喧嘩!”聽起來,像是對百官說的”可他的眼睛隻盯著張居正。
兩人便離開隊伍走過去,跟著高拱走近了,沈默看清楚隆慶皇帝的樣子,心中不由咯噔一聲……這位皇帝與自己同歲,今年都是三十六歲,按說是正值盛年,整個人卻身形乾瘦、面容枯黃,大有未老先衰之態。這會兒只見他滿臉怒氣,目光卻明顯呆滯,身上雖然穿著上朝的章服,但冠冕歪在一邊,串綴上面的珠玉亂搖,顯出他正處在一種混亂狀態。
“陛下!”高拱大聲喊了一句,跪下磕頭。沈默也跟著跪了下去,宮人們看到他倆,如見救星,趕緊讓開左右隆慶皇帝被高拱的一聲叫嚇了一跳,憤怒的轉過頭來,看到是高拱,面sè稍霧”聲音含渾道:“你來了,來了就好,我告訴你我氣死了,氣死我了,要氣死了……”皇帝嘴裡恨恨不休地嘮叨半天,才現高拱邊上還跪著個人,盯著他問道:“你是誰怎麽敢跪在朕的眼前?”說著高聲道:“金吾衛何在,給我拿下!”
有那麽一瞬間,沈默心頭升起個荒謬的念頭,莫不是皇帝要裝瘋把我鏟除了?當然一轉念,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裝瘋難道所有人都要裝瘋配合?
“皇上,他是您整日念叨的沈師傅,沈默啊!”果然高拱出聲阻止道:“怎麽,三年不見您不認識他了嗎?”
“沈默,沈師傅“”,隆慶表情一陣mí茫,然後恍然道:“果然是我的沈師傅!朕都老成這樣了”你怎麽沒變樣啊!”
沈默的眼圈登時紅了,哽咽道:“微臣沈默,恭請聖安!”
“你可算回來了”,隆慶艱難的邁著步子,走到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要說話,卻哽住出不了聲,只是緊緊抓著沈默的胳膊,淚水撲簌而下。
因為隆慶一直沒有讓起”所以沈默和高拱還一直跪在那裡,十分的尷尬。好在緊跟在皇帝邊上的乾清宮太監李全小聲道:“皇上”還沒讓二位閣老起來呢。”
“哦”,隆慶連忙道“快起來,跪著幹什麽。”手卻一直攥著沈默的衣角沒松開。
高拱站起來,看到皇帝似乎恢復了正常”便輕聲:“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百官還在那候著。”
“早朝,什麽早朝?”隆慶皇帝看看他”搖頭道:“朕不上早朝。”
高拱也覺著,皇帝神情恍恍惚惚,強撐著上朝的話,說不定會出什麽事兒呢,便順著隆慶道:“皇上不早朝,那就回宮歇息吧?”
“朕不想回宮了。”隆慶緩緩搖頭,神情極為落寞。
“皇上不會宮要去哪?臣以為皇上還是回宮吧。”高拱卻不相讓道。
和他對視了片刻,許是多年師生、情若父子養成的習慣,隆慶最後還是妥協了,點了點頭。
“快請皇上上轎。”高拱如釋重負,李全也如釋重負,兩人幾乎同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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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輦抬來了,隆慶皇帝卻依然緊緊拉著沈默的手腕,不放開。這讓沈默未免有些尷尬,輕聲道:“皇上,上轎吧。”說著微微抖一下被抓住右手,意思是,放開我吧……
“膜不坐轎!”隆慶卻不撤手道:“你送我。”
沈默看看高拱,高拱點點頭,意思是,趕緊把皇帝糊弄回去再說。
“臣送皇上。”沈默隻好微微躬身,扶著皇帝”往回走去。高拱和李全跟在後面。
走了幾步,隆慶松開了抓住沈默手腕,又抓住他的手掌,揭開自己的袖子1ù出左臂,白sè的一段皮膚上,有個紅腫的瘡疤,十分鮮豔。他對沈默小聲道:“你看,我身上的瘡至今還沒有落疤!”
沈默看了,心中不禁酸楚”道:“皇上要好生休養,過了這個夏天,定能複原。”
“誰的身體誰知道”,隆慶卻心灰道:“我這病從正月裡開始,時好時壞,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了。”說到這,又掉下淚來,沈默連忙輕聲安慰。
高拱跟在後面,低聲問李全道:“皇上這是怎麽了?”
“早上一直好好的,起netg穿衣、洗漱用膳,都好好的。”李全同樣一頭霧水,小聲道:“誰知一出乾清宮,剛坐上轎輿,就嚷著要下來。然後不知為何氣呼呼的,一口氣走到這裡來了,然後便開始對著空地說話……六後面的話,顯然不是臣下能出口的”但李全還是給高拱一個提示,了個開口音。
“a……”高拱一下明白了,不再理這茬,歎口氣問道:“皇上身上的瘡好了嗎?”
“沒”,李全聲音愈低道:“這幾日愈厲害了。”
“不是把李時珍叫來了嗎?”高拱道:“這都一個月了,還不見好轉?”
“唉……”李全又歎口氣”顯然又是不能為外臣道哉的話。
這時候,前面的皇帝和沈默已經上了金台,隆慶仰頭望著皇極殿那金碧輝煌的巍峨殿頂,忽然跺了一下腳,恨恨道:“祖宗二百年天下, 以至今日。國家有長君,是社稷之福!可是太子還太小,這可如何是好!”一連說了數次,說一次就跺一下腳,然後握一下沈默的手,十分焦躁不安。
“皇上萬壽無疆,何出此言?”沈默聽得心驚肉跳,趕緊安慰道:“您春秋正盛”不過是偶然小疾,安心調養一陣子,也就好了。”
後面的高拱也聽到了,趕緊讓李全不要跟過來,自己走到皇帝身邊道:“皇上,你不要胡思亂想”說些不吉利的話。”
隆慶聞言漠然不語,兩眼死死地盯著他倆。忽然把他們拉到一邊,低聲耳語道:“你們都是朕的老師,也是朕一手提拔的輔臣,現在有人欺負朕,你們到底管還是不管?”
“是什麽人敢欺負皇上?”高拱小心翼翼的問道。
“什麽人……”隆慶愣了一下,然後緊緊皺眉,含糊道:“宮裡,宮裡……”,聲音漸小,然後漸高道:“奴兒aa,奴兒aa,你們把奴兒aa藏到哪裡去了?”
“這……”高拱一時語塞。a。